事态的发展开始峰回路转,向着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
伍什图直觉地感到不妙,依他的智商,打死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五阿哥一会儿非荣蕙不娶,一会儿又为了海兰珍情愿挨皇上的痛揍。上一次把自己折腾进了宗人府,这一次却是把皇上都气出个好歹来了。
伍什图闷闷地走了一阵,回过神来想找人再交谈一下,结果身边已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人也无,放眼望去,被他视线扫到的众人与他四目相对之后,皆是虎躯一震,紧接着如同老翰林一般逃之夭夭,把伍什图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伍什图气冲冲地回了府,迎面碰上了侧福晋齐氏,齐氏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牵着小儿子出来,看见伍什图回府,立刻娇滴滴地对着他撒娇,口里叫着老爷,要把伍什图拉到自己的院里去。伍什图此时哪里有这个心情,一甩手就把齐氏推到了三尺开外,闷声说了句:“一边待着去,别来烦我!”然后就进了外书房,又让管家去找了几个心腹幕僚去外书房议事。齐氏悻悻地站住了,根本不敢有怨言,只哼了一声带着小儿子走了。
待几个心腹进了外书房,伍什图将今日早朝的事情一说,大家立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五阿哥此举又是何意,只有师爷沉吟半晌,似有所悟。伍什图的师爷姓邬,好像与当世有名的绍兴师爷邬思道还有着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自聘他为师爷后,不管是出谋划策还是代拟奏疏、处理案卷,皆有独到之处,几次呈上的奏疏条陈还得了圣上嘉许,这让伍什图得意之余,也不禁对其另眼相看。虽然伍什图武人心性,最是直肠子,性子还暴躁,但对这一肚子弯弯绕的邬师爷,还是颇为看重的。
此刻见邬师爷沉吟不语,伍什图耐心等待片刻之后才说:“此事邬先生如何看,可有应对之策?”
邬先生瘦小枯干,胡子稀疏实是一糟老头,却偏偏要做深沉状,半天才道:“东翁不妨以不变应万变。”
伍什图等了半天就等着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不但有故弄玄虚之嫌,而且可操作性还不强。
他性急又追问了一句:“如何以不变应万变?”
“东翁可知昨夜进园之人是谁?”糟老头子说话向来云山雾罩,伍什图直来直去惯了,自是马上接口道:“定是五阿哥弘昼无疑!”
“东翁如何知道的?”
靠,你丫痛快说一句话会死啊!伍什图腹诽道。
邬师爷老神在在地说:“东翁昨夜并未抓到贼人,如何能说入园之人是五阿哥?东翁只要以府内进了贼为借口,按照原计划召回城外庄子上的护卫,昼夜巡查即可。”
伍什图等了半天总算等来了邬师爷的主意,但这主意还是透着不靠谱。马上有心腹之人又想到一事:“如若五阿哥再次入园,这护卫们是抓还是不抓?”
这话正好问到了伍什图心里。邬师爷悠悠然反问道:“你们说呢?”
“当然是不抓了。那可是五阿哥,京城中的混世魔王,把他抓起来了怎么办?难道好言相劝之后又给放了?”一心腹道。
“那不抓的话,把护卫们召回来有何用?不如连护卫都不要动好了。”另一人道。
“邬先生意下如何?”伍什图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邬师爷伸手做了个抓的动作道:“当然是抓!怎么不抓?不抓着他怎么知道入园之人是五阿哥?东翁不但要抓住五阿哥,还要将此事狠狠渲染,不但要到皇上面前去哭诉,还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五阿哥为了见大小姐一面,不惜夜探东翁府上。”
“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闹大了?”伍什图看着突然焕发神采的邬师爷发呆。
“此乃不破不立。东翁难道不想一雪前耻吗?”邬师爷循循善诱。
伍什图当然想狠狠地甩那些嘲笑他的人几个大耳光,可是此事有利必有弊,抓住了五阿哥闹到圣驾前,倒是可以早点让圣上下决断,可是却要再次拿海兰珍的名声说事,而且圣心难断,万一皇上要是迁怒,将海兰珍随便指一人家,福晋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与他拼命。
邬师爷看伍什图沉吟不语,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也不再劝,只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然后众人纷纷告退,留下伍什图继续权衡。
宁郡王那头的亲事是不用想了,他本是一个世外谪仙般的人物,要求娶海兰珍恐怕也只是略有好感而已,既不是情之所钟,也不是非卿莫娶,海兰珍婉拒了,他也就不再强求。京城这潭水已浑成一团,宁郡王自不肯随污浮沉,前几日就已向皇上请了旨,去南方寻洋菊佳种去了。原本他养的菊花分神品、逸品、幽品、雅品诸种名目,已达数百种之多,此时再去寻访,不过是借口罢了。
珍儿这里,宫中留了牌子,皇上也赏了玉如意,但终究没有着落,眼看着这半个月来皇上松了口,宫里各位娘娘都热情洋溢地参与到了指婚活动中,京城其他名门望族之间该娶的娶,该嫁的嫁,吹吹打打,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自己家却是没什么动静。伍什图还好,福晋却是日日愁眉不展,赏了玉如意那日倒还好,谁知道过了几日福晋回了趟娘家,听闻荣蕙也得赏了玉如意,这下又不淡定了,回来找着他又哭闹不休。
伍什图内外交困,头痛不已。想到这,他立刻决定,索性就依了邬先生之计,干脆将事情闹大,破而后立。可是他忘了一条,这些绍兴师爷可都是胆儿肥的主啊,邬思道连皇上的亲娘舅隆科多都敢弹劾,还把人给弄得抄家、坐牢,这邬先生设计抓住五阿哥又算得了什么呢?使劲往大了闹还叫以不变应万变,要是“变”起来得是什么模样啊?
伍什图可想不到这些,他叫来管家,命他务必在晚饭前将城外庄子上的护卫全都召回来。待管家火速将人召回来之后,伍什图亲自将这二十多人编成三班,昼夜巡查府内外,将自己家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寻常人靠近三尺之内就会遭喝斥。
海兰珍看着阿玛下朝回来到现在,一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她带着梦泉和岚溪去上房找福晋,回来就见绿菊一脸紧张地迎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海兰珍问道。绿菊是她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平时一向处事镇定,轻易不会惊慌,此时见她神色紧张已是极限了。
“书房多了一个柚木盒子。”绿菊言简意赅地说,同时将盒子拿出来。只见这盒子约有两指宽,一尺来长,盒盖上绘的是《溪桥探梅图》,闻者还有淡淡的柚木清香,约莫是内造的。
海兰珍接过盒子正要打开,绿菊忙阻拦:“小姐,让奴婢来吧!”边说边接过盒子,后退几步才打开,见没有危险才呈上来。
海兰珍就着绿菊的手看去,见里面是两枚玉簪,伸手拿起来却发现这玉簪似曾相识。细细查看后她猛然认出,这不就是自己丢失的两枚玉簪吗?其中一枚还是当日在外祖母家作客,外祖母拿了一盒的玉簪分送了各位姐妹,自己因当日穿的是湖水绿的衫子,得的就是这支“绿雪含芳簪”。只是这两枚簪子后来情急之下,拔了去制住惊马,已经折断了,事后又碍于众目睽睽,不好细细寻找,只好就这么算了,谁想到,它们居然转了一圈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呢?
这两枚簪子通体晶莹透绿,中间断处已经被人用极细的金丝盘绕扭出缠枝梅花来,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原来断掉的痕迹,反倒与这金丝梅花相得益彰,成了地地道道的“金镶玉”了。
定是弘昼送来的无疑。难道他是在以这种方式赔罪,告诉自己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么?可是,现在才赔罪你不觉得太晚了么?海兰珍冷冷一笑,放下簪子,说了声让绿菊放回原处就不再看了。
绿菊迟疑了一下说:“小姐,不用告诉老爷吗?”
海兰珍看了她一眼道:“不用。放回原处就行了。”绿菊于是依言去了书房。
海兰珍走进偏厅,阳光照进一半的偏厅,光束中有零星的灰尘飞舞着。秋虫在窗外花丛中发出清脆声响,整个世界一片,很不真实。她坐在座位上,怔怔地不知道想什么,心里有点乱。
弘昼此时正趴在床上,看着身边服侍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不停地晃,立刻大发脾气把人全都轰走,只留下刘安贴身伺候,八卫向来是不离他左右的,但他们通常分作两班轮值,不管轮值与否都是隐在暗处,没有召唤是不会出来的,因此屋里清静了。自早上他触怒天颜被痛打了板子之后,回府没多久就停地有各路人马来探视,先是两宫娘娘派了总管太监,带了大堆药和补品来探视。其中一个太监还带了裕妃娘娘的口头斥责,因是自己的亲娘,弘昼也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听了,后来来的各路人马就多是看热闹的了,其中以刚从景陵代祭回来的弘历为最,他前脚刚进府,听了管事禀报说自己挨了板子,后脚就从府里出来直奔自己这和亲王府了。弘昼任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挖苦了个遍,理都懒得理他,最后忍无可忍,直接叫八卫把他赶出去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