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让赶到山下的时候,山上山下已是让瓢泼大雨连成了一线。
随着雨水,山脚下通到山上的路已经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大量泥沙全然给堵上了。不仅山下是如此,便是那山上,之前被人脚踩出的上山的路也是全然被埋在了地下。
现如今楼让脚下踩出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全新的一条路上,所以可以说脚下根本是无路可走。
楼让抬头望向山上,入眼,除了雨还是雨。
无边无际的雨雾已将整座山团团罩住,迷茫的雾气中分辨不出任何东西。
这样的情形下楼让也是没有丝毫犹豫,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找到聂丝岚。
楼让在山下,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是起脚上了山。
豆大的雨滴落在楼让的脸上,让他根本就是睁不开眼。湿透的衣服此刻穿在身上便已变成了那最重最重的枷锁,拖的楼让脚下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丝岚!聂丝岚!”
楼让喊了两声,但声音却是不出一丈便消没了在了滂沱的大雨声中。
楼让心下一惊,这样的天气,想在这样的山上找到人,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即便这样楼让依然没有回头的打算,他倒更情愿聂丝岚是当真被困在了山上了,那样即便再难再险,自己也还有找到她的可能,而不是另外一种对楼让而言更坏的可能。
脚下的道路泥泞不堪,几乎就是寸步难行,楼让艰难的行进着。
走了不久,楼让便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围着同一处地方来来回回打转总也没有走出去,楼让知道自己这定然是迷路了。
楼让心下一凉,忽而仰头对天长笑:“哈……哈……哈……”三声长笑。
这样的笑声在大雨的山中显出了几分凄厉。
“这便是到了绝境了吗?”楼让自问。
楼让第一次体会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聂丝岚不见踪迹,脚下的路到了绝境,人生的路也是到了绝境。
这边,楼展得了楼让的吩咐,片刻不敢耽搁,与楼让分开便是去了林笑之落脚的地方。
那知,等楼展赶到问了掌柜,却说林笑之已经走了,一早便退了房。
楼展心里顿时便是“咯噔!”提了起来,让掌柜找来帮忙套马车的伙计一问,心里才是又着了地。
伙计说,林笑之走时并不是一个人,说是看到两个大汉护送着林笑之上了马车,离开的。
楼展听完伙计的话,觉得林笑之带走聂丝岚的可能似乎不大,看样子更像是被京城里来人给抓了回去,因为林笑之来时只是一人。
这边打听完,楼展便急急去了蕊院,他现在只希望楼让已经找到了聂丝岚平安回来,那样便是皆大欢喜了。
等楼展走到蕊院,下了大半天的雨已是渐渐停了下来,在家里憋了好些时候的小孩儿也是不顾家里人的念叨纷纷跑了出来,东一群,西一堆的凑在街上玩闹。
“怎样?回来了没?”楼展见到秧子,开口便是一句。
“没有,小姐还是没有回来。”秧子说完便是再扛不住,“哇”的一声,眼泪珠子猛往下掉,大哭起来。
“楼展,你怎么欺负我们家秧子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背后响起。
秧子抬头看清是谁,哭着便是扑了过去,眼泪鼻涕往聂丝岚胸前抹了一片,嘴里哇哇的哭着还不忘说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楼展见到聂丝岚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喜色,接着便是看向了聂丝岚身后,却是没有见到去找人的楼让。楼展当下也是顾不得门口两人,急忙跑到巷子口,却依然没有见到楼让。
这边里,秧子已是止了哭,跟着聂丝岚进了院子。
“小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呀?”秧子一边帮聂丝岚顺着身上换下来的东西,一边问。
“那么大的雨就不兴让我躲会儿雨啊!”聂丝岚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再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晚回来一会儿又有什么可哭的。”聂丝岚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又是把半湿的头发打开,望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背后眼睛还是红红的秧子道:“你家小姐我至于那般的没用吗?我看你就是瞎着急。”
“不是,我那是瞎着急。”秧子被聂丝岚说的有几分的不好意思,嘴硬的还道:“我原本也是不怎么着急的,还不是被楼展和楼公子两人一惊一咋给吓唬的,才成了那样。”
聂丝岚一笑,知道秧子也是真担心自己,起身拉着她一起出了房门:“被老天爷折腾一天,我也是没吃上顿安生饭,你估计也没吃吧,走,咱弄点好吃的去。”
“好。”
聂丝岚和秧子笑着从后院出来却是见楼展去而复返,见到聂丝岚出来连忙上前拦住聂丝岚问道哦:“聂姑娘,我家少爷呢?”
聂丝岚被楼展问的一楞,看了看秧子,秧子也是摇头,回头望着楼展说道:“楼让?我怎么知道?”
楼展脸色一青,秧子已是回过神,捏着聂丝岚的手尖叫一声:“啊!小姐,楼公子不会是去山上找你了吧。”
聂丝岚看着脸色大变的楼展与秧子,从两人没头没脑的话里听出的端倪,似乎楼让是去山上找自己了。
但聂丝岚觉得楼让不该是这么冒失的人才对,况且自己即便是外出未归也不至于让楼让这么着急啊!
聂丝岚并不知林笑之之前对楼让说过的话,也自然不会明白楼让如此担心的原因。
聂丝岚看着脸色已是铁青的楼展,不明所以的问道:“楼让真上山找我去了?什么时候去的呀?我早下山了,一直在山下村子里躲雨啊。”
山上,楼让依然在往上走,找着聂丝岚。
此时山上的雨也是渐渐小了下来,天色却也是慢慢黑尽,眼前的雨雾逐渐被漆黑的夜色替代。
突然,楼让脚下一滑,一个不妨便是整个人从山上滑了下来。
下过雨的山体本就湿滑,楼让一路都是没有抓到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连滚带滑,在楼让失去知觉前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到了一处平地。
楼让是被冷醒的,透心刺骨的凉,从脚底到头顶。
楼让动了动四肢,发现并无大碍,试着站了起来,脚下踩稳,这时方才有功夫打量周围。
楼让的感觉的没错,他此刻身处的正是一块平地,一块有着许多土丘的平地,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片坟地。
一个连着一个凸起的坟茔连绵在楼让身旁,夜晚里雨后的风“呜呜”的吹过,带着浓浓的湿气和坟地里独有的味道。
那一声声的呜呜声,听到楼让耳朵里仿佛死者不愿离开的灵魂仍盘旋此地,饶是楼让胆大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不免瘮的慌。
楼展听了聂丝岚话,话不多说,转身便是要往外,却是被身后的聂丝岚拉住了衣袖:“你上哪儿去?”
“山上。”
聂丝岚就知道楼展定然是去山上找楼让,松开手跨步转到楼展的面前,指了指天色对楼展说道:“就现在这个天色,你一个人上山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人。况且刚下过雨,山上全是泥,路一定难走的很,你又不熟,就更是不可能找到人了。”
“是啊!是啊!”秧子也是凑了过来。
楼展似是根本没听到聂丝岚的话,绕过聂丝岚与秧子,便是继续闷头往门外走。
“你是不是嫌走丢了一个还不够,非还得去凑成双,图个热闹啊!”聂丝岚在楼展身后喊了一句,就见楼展突然转身冲到聂丝岚面前,以从未有过的口气说道;“你根本就不关心公子的死活,他为了找你才上的山,你现在却是没有半分着急,甚至没想过要去找他,我真为公子不值!不值!”
聂丝岚懵了,她刚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激楼展,实在不明白怎么就换来了他这么大的反应。
聂丝岚看着突然对着自己发飙的楼展,这已是这段日子里第二个为楼让不值的人了,秧子一个,楼展一个。
在聂丝岚回过神之前,楼展已是先平下了气,便见他对着聂丝岚一拱手道:“刚才言辞冲撞,聂姑娘不要往心里去。”说完便是又要转身。
“楼展!”聂丝岚在楼展身后将人叫住,上前两步追了上去。
“楼展,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我还是要说。”聂丝岚定定的看着楼展:“你这样一个人往上山冲根本不可能找到人,更大的可能是把自己也丢在山上。”
“而且我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半分的着急而是十分着急。”
楼展看了聂丝岚一眼,听她继续说道:“且不说今天楼让上山是为了去找我,便是一个陌生人走丢在山上我都一样会着急。但要救人,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然救出一个,又搭上一个,那又还有什么意义。”
楼展没有说话,但神色里却是透着不相信,他不相信聂丝岚是真的会为了楼让着急。
聂丝岚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自己的话说道:“你能不能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做打算,如果你听完仍是觉得自己现在、此刻上山才是最好,那我也不会再拦你。”
楼展硬声说了句:“你说。”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聂丝岚刚说了一句,楼展便是插嘴道:“我自是有办法出去。”
聂丝岚白了楼展一眼,今天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人也是个倔脾气,以前自己还都当了楼展是个好说话的人。
聂丝岚也不同楼展争,接着说道:“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楼让已经下山,但却进不了城。二是,楼让依然被困在山上。”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明日一早,城门打开,楼让自会回来,我们便可以见到人。若是第二种,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去找人。我们先去山下的村子里找了熟悉山路的村民,然后分做三路上山去找。”
聂丝岚说完,问了眼前的楼展:“你看怎样?”
楼展没有说话,聂丝岚知道他心头仍然是担心:“楼展,你现在是关心则乱。你不妨自己好生权衡一下,想一下。和你今晚这样一个人只身上山相比,我的那个提议,胜算是不是要大些,找到人的可能是不是更大一些。你现在便是出的了城,赶到村上也是大半夜了,那个时辰是没有人愿意带了你山上的。”
站在坟地里的楼让也不知现在自己是身在何处,黑暗中的灯火总是能传的特别远,楼让四处一望便是隐约见到了前面有一簇簇的灯火。
楼让的坏运气似乎都在刚才从山上滚下来那一摔中给用完了,走到进前,楼让才发现是亮着灯或的地方竟是一处村子。
楼让敲开一处农家,一脸老实的庄稼汉子一见楼让满身的泥土,内外都已湿透,什么也不多说,把人让进屋,找出自己一身衣服便是让楼让换上。
这家的妇人又是熬了姜汤让楼让喝,楼让喝下一碗姜汤方才觉出身上的冷。
庄稼汉已经听楼让说了自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不免感叹:“你倒是胆大,不过命也是硬,那么高的山滚下来竟是什么事都没有,还能直接就滚到了我们村子外面,不然就你刚才那一身,在山上待一晚,非得给冻坏了不可。”
“只是,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往山上去啊?”
楼让喝了口手里的姜汤,抬头答道:“找人。”
“找人?”庄稼汉子不信的瞪了一眼楼让,巴了口烟道:“我们本乡本土村里的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山,谁还会往山上走,你能去找谁?”
“我找的人她不是这个时候上的山,应该是早上,上山采药的。”
楼让的话刚落,从灶房里拿了窝头出来的妇人听到便是接了话过去说道:“你找的是不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背了一个篓子。”
“是。”楼让眼神一亮,把手里的碗一放:“大嫂你见过?”
“见过,见过。”妇人把窝头放到楼让面前:“说来也是缘分,那姑娘下午雨大那会儿就在我家这屋檐下躲雨来着,还和我聊了好一会儿,她说她是姓聂,不过晚饭前,雨小些的时候便是已经回去了。”
“没错!没错!就是她!”楼让现在已是可以断定这个妇人口中的姑娘定然便是聂丝岚了。
那妇人见了楼让那又惊又喜的模样,不禁用胳膊肘捅了自家的男人一下,斜眼撩了楼让眼神里带了几分羡慕,冲那坐在一旁抽烟的庄稼汉的微微带了抱怨小声的说道:“你瞧人家多心疼自家娘子,那像你?要是我这时候困山上了,一定不会去找我。”
“我没那么傻,这天气上山那找得到人。再来,你也不是傻子,这样的天气都还不知道下山?”
楼让将两夫妻的话听到耳里也是不觉发笑,他才是那个犯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