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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顾宏源笑了笑:回去只是处理一点儿私事,很快。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郑娟,然后又问江庆东:看起来你恢复得很好?

江庆东:很好。我还没当面谢谢你呢,当时多亏了你的帮助啊!

顾宏源连忙说:不值一提。

夏新立说:怎么能说不值一提呢?这是救命之恩呀。就像江庆东当时救了我一命一样,我可是不敢忘的。认为这是抗战以来中国军队蒙受的最大耻辱。

多少有些尴尬的气氛终于被夏新立引起的笑声缓和了。虽然顾宏源很想见到郑娟,但这样的不期而遇却让他很不自在,他相信郑娟也会有相同的感受。所以,大家一起随便聊了几句后,他就提前告辞: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回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我的儿子呢。

顾宏源倒也不是随便找的借口,离开记者俱乐部后,他真的就找了辆车,去了郊外的空军基地。在顾国松的宿舍里,顾宏源尽可能简短地把回菲律宾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儿子。顾国松坐在自己的床上,有些木然地听着。

顾宏源很平静地:……其实,对我来说,这只是早晚的事情。这我心里清楚。过去我和你妈妈之间的那些事情,都没有让你知道,因为你还小,既不能理解,也怕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顾国松问了句:你是说这样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是你还是我妈妈?

顾宏源回避道:这并不重要。

顾国松却说: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了,在正面战场上我们仍然屡战屡败。

夏新立说:那倒也不见得。不过这次“晋南会战”的失利,我就有权利知道。

顾宏源用没有态度的语气:是你妈妈。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从来就是一个很浪漫,也是很害怕寂寞的人。我的意思是说,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我总是在外面忙着自己的工作,对她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顾国松其实只是要证实自己的判断,他说:我对妈妈可能比你了解得更多。她要嫁给那个美国人了?

顾宏源:我想大概是这样。好了,说说你吧。

顾国松笑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现在的形势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好的变化。你进来的时候一定也看见了,机场上已经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几架飞机。自从苏联空军撤走以后,我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你要是再晚回来几天的话,大概我们就见不着面了。

顾宏源意外地:为什么?

顾国松:这个基地就要撤销了。我们将要全部转到云南的一个基地,进行整编和培训。据说将会有新型飞机。

顾宏源问:是美国的飞机?

很久没见面了,然后又跟郑娟握握手。两个人都很平静。

顾国松笑起来: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是日本飞机。

顾宏源也笑了笑。这时候,杜兰香手里拿着两个罐头出现在门口:国松,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

杜兰香的情绪彻底好了,脸上重新闪现出了青春的光泽,眼睛仿佛都亮了许多。不过当她看见顾宏源的时候,顿时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顾国松笑着招呼她进来,介绍说:这是我爸爸。顾宏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顾国松对他说:她叫杜兰香,是基地的服务人员。

“基地的服务人员”,杜兰香听到这样介绍自己,感到有些意外。

顾宏源连忙笑着对杜兰香说:我说怎么有些面熟,顾宏源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在这儿的俱乐部里肯定见过面,对不对?

杜兰香礼貌地对顾宏源笑笑,把两个罐头放在桌子上,也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等顾宏源离开空军基地回城以后,顾国松便去生意冷落的俱乐部找杜兰香,约她出去散散步。杜兰香情绪有些低落,不愿意。顾国松好说歹说,终于把她拉了出去。

夜幕已经降临。顾国松和杜兰香慢慢走在停机坪旁边的草地上。杜兰香似乎故意落在了他后面几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顾国松回头说:你怎么了?不高兴?

杜兰香有些苦涩地问道:你不想让你爸爸知道你喜欢我,对吗?下午你爸爸来的时候,你只告诉他我是这里的服务人员。你的家庭事务处理得如何?就算我这个老同学不关心,这里也还有别的人关心呢。还好,你没有说我是酒吧的女招待。

顾国松沉吟了片刻,停下来,看着她说:我是喜欢你,而且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因为你的工作看不起你,不管是我、安富耀,还是基里琴科。

听到基里琴科的名字,杜兰香不禁一怔:你为什么又提起他呢?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忘掉他吗?

顾国松认真地说:我想让你忘了他,是因为我不愿意看着你老生活在阴影之中。这也是我一直关心你的理由。可是我最近发现,我也许做错了什么。

杜兰香不解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呀?

顾国松接着说下去:也许我错了。在帮助你走出基里琴科的阴影的同时,大概又让你走到了同样危险的路上去了。当我看见你重新变得开朗活泼起来的时候,经过南方局的多次努力,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让你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也高兴你总算没被这场该死的战争给毁了。不过我这几天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你的快乐是因为你开始爱上我了。

杜兰香觉得很奇怪:你不是一直都在爱我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顾国松需要表达的意思很复杂,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无法说得清楚:不是。两年多来,我是一直都爱着你,包括你和基里琴科在一起的时候,也包括现在。这就是在基里琴科牺牲以后,我不愿意看见你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原因。但那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情感。可是如果你也对我产生了爱情……杜兰香奇怪地:难道你不希望这样吗?

顾国松苦笑了:有谁不希望自己被爱呢?但是,我不能让你爱上我。因为这是我害怕看到的。

杜兰香显然给弄糊涂了,忍不住笑了:天啊!你把我说糊涂了。

顾国松却没有笑: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幸福,哪怕是那种简单平淡的幸福。你不能再受到那样的伤害了。你知道的,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而且很快了。

杜兰香:可是战争总有一天会过去。

不会是你约来的吧?

夏新立:好了,那么久没有见面,不要一见面就说这些了。我等你回来。

顾国松摇摇头:你和我谁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记住我的话吧,要想平静的生活,千万不能再爱上正在打仗的军人,尤其是空军。

杜兰香愣了片刻,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她突然扑上去,紧紧搂住了顾国松。顾国松克制住自己,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后,缓慢却果断地把杜兰香推开,转身走了。

几天之后,终于回到了重庆。和罗伯特匆匆见过一面以后,空军基地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当清晨伴随着飘洒的小雨到来的时候,停机坪上连一架飞机也没有了。所有的建筑物,宿舍、食堂、俱乐部、指挥塔台等等,都空无一人。基地终于撤销了,曾经有过的激烈战斗,曾经有过的哭泣和欢笑,曾经有过的所有一切,现在都让位于一种奇怪的荒芜。

十几辆盖着篷布的军用卡车组成的车队,载着从基地撤离的军人们,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杜兰香怀里抱着一个花布包袱,坐在最后一辆军车上,她将在半道下车,回到黑石子的家中。她的对面坐着顾国松。自从那天以后,他们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待在一起。车上的所有人都情绪不高,也没有人说笑,气氛很沉闷。

杜兰香看看顾国松,顾国松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看着车外。外面,细雨迷蒙。卡车不停地颠簸着,杜兰香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车队继续行进着,的确让国人失望。听说老蒋也非常愤怒,经过了一个岔路口。道路两边,是大片金黄的油菜花。

顾宏源故作不解地:你指什么?

夏新立笑了:别跟我装蒜了。一辆又一辆卡车低沉地吼叫着,驶入了前方似乎无边无际的金黄之中。只有最后这辆车在岔路口停下来——杜兰香该下车了。她站起来,看看车上所有的士兵,勉强地笑着,说:再见了,你们多保重。

在军人们七嘴八舌地和她道别的时候,顾国松眼睛始终看着外面,直到最后才转过头,对杜兰香勉强地笑了笑。杜兰香最后看了顾国松一眼,把花布包袱挎在胳膊上,跳下车,站在满是泥泞的路上。

卡车随即启动了,继续朝前开去。杜兰香再也没有回头,背对着卡车驶去的方向站在雨中,也没有挪动脚步。

卡车上的顾国松这才松弛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兰香的背影。随着卡车的移动,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这时,杜兰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目光远远地和顾国松的目光碰在一起。顾国松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跳下卡车,朝杜兰香跑过去。杜兰香没动,顾宏源少不了问问夏新立最近怎么样。夏新立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等着顾国松跑到自己面前,哀怨地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和雨水混合着,在他们年轻而忧伤的脸上流淌着。无边无际的金黄的油菜花,在细雨中显得那么鲜亮和生动。

1941年的夏天终于来临。由于空军的撤离,重庆的防空系统只剩下了高炮部队。对于日军轰炸机来说,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完全丧失了防空能力的城市。

6月5日,天气晴朗闷热。

从上午开始,重庆便被无休无止的防空警报声所笼罩着。一波又一波的日军轰炸机从天上扔下无数炸弹,城市里到处都是巨大的爆炸声和乌黑的浓烟。

顾宏源点点头:其实,中国的战略地位美英等国应该是清楚的。宜昌的陷落,为日军对重庆的轰炸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在宜昌建立了中继机场后,航程比以前从汉口起飞前往重庆减少了将近一半,日军也因此调整了轰炸策略,开始实施所谓的疲劳轰炸。

下午,日军在宜昌的中继机场被炽烈的阳光烘烤着,频繁起落的轰炸机在袅袅热浪中变得十分扭曲。这是个十字形的简易机场,除了铁丝网和几间临时帐篷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设施。杂草丛生的停机坪上,几辆日军的油罐车来来往往地为返航的轰炸机加油,地勤人员则匆忙地为飞机重新装满炸弹。刚刚有一个编队起飞,紧接着就有一个编队降落,整个机场都被巨大的飞机轰鸣声所充斥。

一个大帐篷里,现在能有多少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宏源带来的报纸,丸川知雄和几十个疲惫的日军机组成员东倒西歪地正在休息。帐篷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丸川知雄眯缝着眼睛,无聊地看着正在降落的轰炸机,耳朵里嗡嗡作响。从早上天亮开始,他和自己的机组已经执行了两轮轰炸航行,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有要停止轰炸的迹象。连平常总是斗志高昂的投弹手吉岗,现在都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这时,一个军官走进帐篷,大声叫喊着,命令他们再次起飞。士兵们急忙抓起自己的飞行装备,匆匆跑出去。丸川知雄喝光了一大杯水,把吉岗推醒,懒洋洋地拉着他跑向了自己的飞机。

热浪滚滚的跑道上扬起一阵干燥的灰尘,又一个编队的轰炸机起飞了。

江庆东高兴地:听郑娟说你回马尼拉去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到了重庆。

轰炸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仍然没有停止。小华和二十几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上午就被两个老师带着跑出来,躲进幼儿园后面的防空洞。中午的时候,轰炸终于停了一会儿。他们刚准备出去,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又把他们驱赶了回来。从那时开始一直到黄昏,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这里。

昏暗的防空洞里,不过喝了一口咖啡后的第一句话,大人孩子们紧紧地挤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满脸汗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顾宏源无可奈何地说:你这家伙,完全像个特务!

夏新立得意地笑出了声。挂在洞顶上的煤油灯因为缺氧,豆大的火苗忽忽悠悠,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沉寂之中,小华突然尖叫起来:阿姨!阿姨!快来呀!

老师回头一看,小华旁边的一个孩子瘫软地蜷缩在地上,已经昏迷。老师连忙挤过去,抱起那个孩子惊恐地大叫起来:这里面缺氧,已经有孩子晕倒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人们顿时躁动起来。外面的轰炸还在继续,但再待在洞里同样充满了危险。那个老师抱着昏迷的孩子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这时候,她听见外面的爆炸声似乎正在远去,便大声喊道:大家安静!现在外面暂时没有轰炸,我们都出去透口气。等飞机来了,我们再回防空洞!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防空洞口,有人打开了铁门。于是人们呼啦一下子,前呼后拥地跑了出去。人群把孩子们挤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两个老师拼命呼喊着,还是无济于事,等她们跑出洞口的时候,可一回来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夏新立笑了:那倒是,孩子们已经所剩无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小华也不见了。两个老师着急地四处叫喊着。不过,那个昏迷的孩子来到洞外以后终于苏醒过来,这总算让她们感到了一丝欣慰。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了市内的十八梯防空洞。这里的情况更加糟糕。所有的人都紧紧贴在一起,除了头顶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缝隙。许多人都在闷热和缺氧中艰难地支撑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李素芬和儿子也在这个防空洞里。早上轰炸过后,张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了。她让李素芬带着孩子留下,自己要回裕川绸店。李素芬本想和婆婆一起离开,却被张氏骂了一顿,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出去,张旭明就这一个儿子,不能和已经半截入土的老婆子相比。

顾宏源:可为什么至今中国仍没有争取到美国更多的援助呢?是外交上太不得力吧?

夏新立笑了笑:一个被人忽视的弱国,能有多大的外交空间呢?老蒋就曾对外国记者无可奈何地抱怨说,如果美国能以援助英国物资的一半来援助中国,我们就可以单独应对日本;如果能够得到美国的飞机,我们很快就可以向日本展开战略反攻。张氏走后,防空洞里的情况变得更糟。空气越来越污浊,好像变成了黏稠的糨糊。李素芬把儿子抱在怀里,被人挤得死死贴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和这里的大部分老人和妇女一样,李素芬满脸痛苦地坚持着,还要随时注意保护住怀里的儿子。

儿子终于开始烦躁地哭起来,喊着:我要出去!妈妈我要出去!

李素芬想往洞口的方向挤,却无法移动一寸。她感到自己的肺都要破了,大声喊起来:让我们过一下!求求你们了!孩子不行了!

旁边的人们当然听见了李素芬的哭喊,回避了自己被抓进监狱的事情。然后两人坐到了一张桌子前,但没人动。事实上,谁也无法动。人们只是睁着充满恐怖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李素芬和孩子。

接近黄昏,重庆在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之后,又开始承受新的一轮轰炸。

绝大多数重庆市民仍然待在防空洞里。所以,当无数炸弹再次落下来的时候,只有小华和几个幼儿园的孩子,惊慌地、毫无目的地狂奔在街道上。因为早已远离了先前躲藏过的那个防空洞,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他们除了乱跑以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串炸弹在他们附近爆炸,小华身边的一个孩子被弹片击中。这个正在奔跑的孩子像一个精疲力尽的长跑者似的,突然瘫软下去,再也不能站起来。小华回头看见了那个倒下的孩子,吓得尖叫着,和别的孩子继续狂奔。

天上,一架日军飞机发现了他们,飞过去以后又大幅度地转弯,准备调头回来。孩子们完全吓懵了,除了尖叫,连奔跑都已经忘记。其实,上面醒目的标题是《中国军队“晋南会战”遭遇败绩》。他问道:大概你说的坏消息也包括了这个?

顾宏源拿起报纸挥动着:全面抗战已经进入到第四个年头了,他们正站在一个可以躲避的防空洞门前。敌机绕了一圈,飞回来,开始俯冲,引擎发出的吓人的轰响把地面震得微微颤抖。飞机刚刚开始扫射,从防空洞里冲出来几名军警,不顾一切地跑向孩子们,一人一个把他们夹在胳膊下面,迅速返身跑回洞口。刚要说什么,就看见郑娟和江庆东从外面进来,忙低声说:太巧了,她来了。

当小华被军警放下来的时候,他只是眨动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对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军警傻笑,说不出话来。

顾宏源疑惑地回头一看,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和郑娟的目光相遇了。江庆东也看见了他们,他立即很主动地走过来。其实郑娟本来是想回避的,这时候也只好跟着丈夫走过来。顾宏源站起来,很友好地与江庆东握手,要了两杯咖啡。

天色正在迅速黯淡下去。日军飞机还在重庆上空盘旋。对狂轰滥炸已经司空见惯的重庆人,此时也感到难以承受了。

十八梯防空洞里,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缺氧的窒息。外面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传进来,在洞里发出低沉的嗡嗡回响。人们呻吟、抱怨、咒骂,却仍然得不到任何空隙,得不到任何新鲜空气。站在通风口下面的人,扬起脸,企图从那里找到哪怕一丝外面的空气。一个男人甚至不顾一切地爬到了其他人的肩膀上,伸出头去,张大了嘴呼吸。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防空洞里的通风设备根本没有工作。于是他大喊起来:没有空气了!我们要被闷死了!

他的喊声立即引起了极大的骚动,人们奋力地朝防空洞口挤,夏新立也刚刚从监狱里出来没几天呢。见面后,却毫无效果。洞里的煤油灯开始一点点地弱下去、暗下去。许多人无助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弱小的火苗,仿佛那已经成了一种生命保障的信号。

李素芬仍然贴着墙,紧紧抱着儿子。她头上的一盏煤油灯的光亮正忽忽悠悠,挣扎着燃烧。当她再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儿子已经昏迷过去,软软地耷拉着脑袋,嘴唇因为缺氧而变成了紫色。这时候她甚至开始后悔了,后悔当时她该坚持和张氏一起离开防空洞。现在要是在家里,炸死也比在这个防空洞里闷死好。李素芬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想往外挤,当然这是徒劳的。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哪怕是一只老鼠也不可能走出洞外。她的哭喊引起了更大的恐惧。也就在这时候,洞里的氧气终于被耗尽,煤油灯在几秒钟之内前前后后地全部熄灭了……一片黑暗之中,每个人都感到了死亡的临近,每个人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最后的叫喊。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压过了外面仍在持续的爆炸声……在地狱般的黑暗中,李素芬抱着儿子,瘫软地倒了下去。她的眼睛仍然睁得很大,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天已经黑尽,轰炸仍在继续。远远近近的,不断有建筑物在爆炸声中灰飞烟灭。市中心残留的一些房屋,可是,伴随着耀眼的爆炸闪光,一瞬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裕川绸店附近的一次爆炸,使这里剧烈地颤抖着,放在桌子上的盖碗茶也被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直坐在一张躺椅上的张氏站了起来,蹲下身去,慢慢地拣着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仿佛轰炸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仿佛窗外的火光,窗外的飞机轰鸣和震耳的爆炸声,都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她拣完了地上的碎瓷片,缓缓地站起身,然后就听见一枚炸弹尖厉地呼啸着落下来。张氏刚刚一抬头,那枚炸弹就穿过屋顶,在绸店里爆炸了。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和火光,在转眼之间就吞噬了一切。

整个绸店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店里色彩缤纷的丝绸被炸成了无数的碎片,燃烧着,漫天飞舞,在火光和烟雾中像无数个升腾挣扎的幽灵。

持续已久的轰炸,却变成了抱怨:好不容易回来了,似乎就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停止了。

随着最后的日军飞机撤离重庆上空,除了哗哗燃烧的房屋,重庆的夜晚一下子显得异常死寂。

忙了一天的江庆东回到家里,正在洗澡。浴盆外面的地板上,放着他脱下来的被烟熏火燎而肮脏不堪的军装。郑娟拿着一套干净的内衣进来,放在了一个凳子上,然后把肮脏的军装拣起来,说:衣服怎么弄得这么脏啊?

江庆东关了水,用毛巾擦着身体闷声说道:今天的轰炸太厉害了,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又要被炸飞了。

郑娟愤愤地:鬼子完全疯了!等明天的统计数字出来,损失一定会很惊人。

江庆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建筑设施之类肯定比较惨重,人员伤亡恐怕就更不好说了。其实认真想想,顾宏源处理完和妻子的离婚事宜,这也不足为奇,中日战争就是一个现代工业国家对传统农业国家的侵略战争,从综合实力上讲,日本人当然占据优势。

郑娟:我在市政府的防空洞里,一下午都感到闷热缺氧。那些公共防空洞条件太差,老人和孩子很难说能不能挺过来。

穿好衣服的江庆东听见这话,一怔,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二话没说,拿上自己的佩枪,就要往外走。正在这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郑娟正要去接,江庆东一步抢在了她的前面:我来接。

江庆东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电话是防空司令部打来的,一个参谋通知他说,司令部接到报告,他就约夏新立在记者俱乐部里见个面。他当然不知道,市区内的几处防空洞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人员窒息死亡的情况,尤其以十八梯最为严重。江庆东放下电话就往外跑,郑娟连忙跟了上去。

疯了一样的江庆东和郑娟一路驾车狂奔,赶到了十八梯防空洞。

夜晚的天空就像白天一样,清朗,无云,一轮残月惨淡地挂在天上,向这个被摧残的城市投下一丝冷漠的光亮。满脸都是恐惧的江庆东和郑娟站在月光下,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连接着防空洞口的长长石阶上,已经摆满了尸体。死去的人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摆出了各种各样痛苦扭曲的惨不忍睹的姿势,脸上凝固着地狱般的表情。闷热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一股让人不堪忍受的味道。士兵们还在从洞里抬出一具具尸体,层层叠叠地堆放在一边。几个军官在催促,士兵们脚步匆匆,但那个张着黑乎乎的大口的防空洞里,似乎还有永远也搬不完的尸体。

江庆东绝望地看着,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完了。

郑娟回头担忧地看看他,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控制不住地蹲下去,大口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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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我们三个都是穿越来的

    我们三个都是穿越来的

    我是因为看了很多的穿越小说,也很想穿越。谁想我想想就能穿越,穿越就穿越吧,居然穿成怀孕九月的待产产妇,开玩笑嘛!人家在二十一世纪还是黄花一枚呢。这也可以接受,可是明明是丞相之女,堂堂四皇子的正牌王妃怎么会居住在这么一个几十平米得破落小院子里,她怎么混的,亏她还一身绝世武功,再是医毒双绝。哎。没关系,既然让我继承了这么多优越条件,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生下一对龙凤胎,居然都是穿过来的,神啊,你对我太好了吧?且看我们母子三人在古代风生水起笑料百出的古代生活吧。片段一在我走出大门时,突然转身对着轩辕心安说道:“王爷,若是哪天不幸你爱上了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然后魅惑地一笑,潇洒地走了出去。片段二当我对着铜镜里的美人自恋地哼出不着调地歌时。“别哼了,难听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声尖叫紧跟着另一声尖叫。我用上轻功躲进了被子里.~~~"我和你一样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你好,娘亲,哥哥,以后要多多指教。”来自两个婴儿的嘴里,我摸摸额头,没高烧啊。片段三“小鱼儿,我可是你孩子的爹,况且我没有写休书,你还是我的王妃。我会对你好的。”安王爷霸道地说道。“你们认识他吗?他说是你们的爹?”我问着脚边的两个孩子。“不认识,”女孩说道。“我们的爹不是埋在土里了吗?怎么他一点也不脏?”男孩问道。那个男人满头黑线。“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你。”说完拉着孩子转身就走。片段四“爹爹,这是我娘,你看漂亮吧?”南宫心乐拉着一个白衣帅哥进来问道。我无语中。“爹爹,你看我娘亲厉害吧?“南宫心馨拉着另外一个妖精似地男人走了进来。我想晕。“这才是我们的爹。”“才不是呢,这个才是”两人开始吵起来了。“我才是你们的爹。”安王爷气急地吼道。“滚一边去。”两个小孩同时说道。屋里顿时混乱之中。转头,回屋睡觉去了。推荐完结文《别哭黛玉》完结文《穿越之无泪潇湘》新文,《极品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