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花园里的动物都接到一个通知,请它们谈谈世界,并且发表自身的观感。这个通知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可是我们却可以从这里面听到各式各样我们还没有见识过的想法。这是一些描绘得多么不同的新奇世界呀!现在我们就来听听它们的见解吧。
首先发表意见的是住在水井里面的一只蛤蟆。这是花园角落里的一口水井。因为好久没有人来打水了,井台上面的木头吊架已经歪歪斜斜,石缝已长满了青草,石面上生着青苔。甚至在一个裂缝里,一株野樱桃很茁壮地长起来了。
不过,蛤蟆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它住在黑洞洞的看不见阳光的井底下,从来没有到地面上来过。它很满足于自己的天地,从来不考虑上面那扇小窗户通到什么地方去,认为一个蛤蟆不应该降低身份来思索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它正拿着通知,一点也不需要多想一下就呱呱地大声说道:
“世界,这太简单了!整个世界是一个圆筒,又细又长,不过这已经够我活动的了。圆筒上面是一扇天窗,那里面常常变换着一些没有意思的景象。以前有一根绳子和木桶时常由天窗里吊下来,但是有好久都没有再下来过了。因此,那是不值得考虑的事情,不能算是世界里的重要部分。
“世界的下面是水。水的下面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了。我曾经潜泳下去过一次,那下面也许是泥沙,也许是石头,这便是世界的基础。不过到底是什么,这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我们蛤蟆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于下面我们不应该过于重视。
“对了!我还应该说,圆筒的周围是又粘又湿的砖头,它们紧紧包围住世界,并且可以由此显示出世界是什么样子来。”
“至于我呢?我有一颗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唔,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对吗?”
“我知道世界是什么形状,并且知道世界里所有的东西。世界是我的饭厅和游泳池,它最主要的部分只不过就是这些。我在这里很快活,这里有的是水和孑孓。只要你高兴,把嘴巴一张,甚至可以一口把整个世界都吞下去。不过我现在还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世界在我的肚皮里面和外面本来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真是一个简单而又无知的问题,用它来打扰我的脑袋实在太无聊了。”于是它就丢掉手上的通知,闭上朝天的眼睛,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幻想一些更值得思索的问题去了。
看起来它是那样庄严,板起一副学者的面孔,当然谁也不敢再去打扰它,也不好请它再发表点什么意见。
第二个谈话的是飞蛾,它现在正停在一根天星草上,在那细弱的草埂上显得非常伟大。它说:
“世界随时在变化着。我记得我幼年,还不是舞蹈明星的时候,世界是一圈透明的白色。那样纯白与安静,真会使你连灵魂里也浸透了高尚的感情。是的,世界最初的样子就是这样。”
说着,它扇动一下撒满厚厚白粉的翅膀,它很欣赏自己的身段,因为它认为自己是花园里最美的舞蹈家。
“后来,整个世界就变样了。”它接着说:“起初开了一个小洞,以后就整个变化了。世界变成一个花园,变成这些草莓、报春花和桃树,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的确,它为这件事感到很骄傲。因为这一切只有它一个人亲自看到。花园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后来才产生出来的。
“这些可怜虫!”它想。“那个白色透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呢!”
接着它又描绘世界了。不过我们得了解它是天生的近视眼,因此它所描述的就只能是这么一些。当然,刚才癞蛤蟆谈到的它就更没有办法看到了。
它说:“现在世界真大变样了,这里充满了草儿和灌木,还有一些糊涂的毛虫与蚱蜢。世界的天花板是一层密密的树叶,他们把它叫做桃树。我想,这就是世界的极端(你们要原谅,因为一只飞蛾顶多只能飞到这么高啊!)。而底下呢,是泥巴。你分开草丛一看,到处是泥巴,其他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世界里,思想、经历和美丽都是非常重要的。那些花儿虽然每人有一件廉价的花布衣裳,但是它们终究还不会跳舞。再说,它们身上也没有涂着这样厚的名贵香粉,这都证明了我是最美丽和最有身份的。”
讲到这里它本想提一下蝴蝶,但是心里突然生起一阵厌恶的感觉,这是由妒忌而产生的心情。
“呸!蝴蝶算得了什么!”它说。“就算它也会跳跳舞,但是它却不一定有看见过那个白色世界的经历,当然就更谈不上什么天才的思想!”
想到这里,飞蛾就得意起来了,它晃了晃肥厚的脑袋,唾沫直飞地最后下了个结论:
“现在的世界是一个花园,这是再清楚也没有的事了。世界的尽头是篱笆,上面是桃叶镶的天花板,随时有雨点和阳光筛下来。下面是泥巴地,雨水和阳光又随时从这里流出去,这便是为什么阳光和水分永远在世界里装不满的缘故。
“这非常明显,整个世界是再适合一个飞蛾居住也没有的了,而且它还随着我们的心情在变化。有人说,世界还会变成一片银色的雪地(篱笆边上的梧桐树就这样说)。不过,现在我还没有这样想过。也许将来会这样的吧!为什么不可以呢?把世界涂满像飞蛾身上一样的白粉,那真是太好了,这会使一切都高贵起来,这真是一个理想的极乐世界。”
然后,它又把高度近视的眼睛凑在通知上看看说:
“最后一个问题。问我什么最伟大。”
“这还不简单么?当然飞蛾最伟大。因为世界本身就是随着飞蛾的感觉在变化。世界上一切的东西,我不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比一个飞蛾想得更多,这是一定的!一定的!”
当它说到第二声“一定的”时候,就从草梗上跳起来,在天空中飞了一圈,仿佛要用它那优美的身段来证明一切似的。
第三位发言的是一只白色的雄鹅,它正高视阔步地从小路上踱了过来。它伸长着脖子嘶叫着,尽力要把脖子伸到梧桐那么高。它头上红色的肉冠不住地轻轻摇晃,活像一位威严的大将军。他说道:“整个世界只有一颗豌豆大!”
这是因为它自己的眼睛只有一颗豌豆那么大小的缘故。
“也许世界本身便是一颗豌豆!”
这是它讲的第二句话。的确,它有理由这样认为。
“其他的东西,包括那些叫做人类的动物,当然就更比不上豌豆了!”
它讲完了三句话,就闭紧嘴壳不屑再讲了。因为对于这种请求,已经太失身份,何况这些问题又这么简单,这顶好由它的副官来回答。
它不再回答一句,就昂起头迈着尊贵的步子,坚定不移地向一株老橡树直跨过去了。整个花园都注视着它,倒不是为了欣赏它健壮的身躯,而是在注视着它那目空一切的可笑的神情。
这时,在半空中,在树林的顶上,远远传来一阵雁鸣。这是一群由松花江边飞来的大雁,它们正排成一个美丽的人字形,一边飞着一边快活地呼叫。
“我们也应该问问它们的意见。”花园里的梨树发表意见说。
“是的,它们正在我们的头上,应该也叫它们说说才对。”一朵小二月蓝也同意说。
于是它们便向雁群提出问题了。第一个问题:“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嘎嘎,世界是个圆球,是个巨大的圆球,我们曾经围绕着它飞了一圈。”第一只大雁说。
“嘎嘎,也许说得不完全,请我的弟兄们来补充吧!”
“世界外面还有世界。”第二只大雁说。
“那外面是太空,是星星、太阳和月亮。我们太微弱了,飞不到那里去。”第三只大雁说。
“因此,我们对那里一点也不知道,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嘎嘎。”这是领队右边的一只老公雁在讲。
这是些多么奇妙的语言呀!这些带着东北腔调的鸟儿回答得多么美妙而又明白。整个花园都抬起头来倾听这些回答,因为这对它们太有用了,它们是植物,不能够到处走走,去认识一个广大的世界。
“请它们再讲一点什么吧!讲讲世界有没有边际。”一朵百合花说。
“请它们说说世界有没有天窗,或者是不是一颗豌豆。”另一朵小花也说。
“大家别闹了!我们还得按照次序提问题。现在我们要问问,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蛤蟆、飞蛾和雄鹅都已经给我们答案了。”长满皱纹的老橡树说道。看模样,它像是这个花园的“家长”,一开口,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最重要的是大地母亲,嘎嘎。它用胸脯抚育着万物,它应该是最重要的了。”一只大雁讲,“不过这要问问大家,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同意我的意见。”
“不!最重要的是太阳。没有它,一切都不能生长,包括你们和我们,全都不能生长。”另一只大雁讲。
“是劳动!”最后一只小灰雁尖声叫着。“最重要的是人们的劳动。他们把沙漠变成了田地,把荒山变成了花园。我还亲眼看见他们把一颗颗卫星射到太空里去了,任何鸟儿都不能飞得那么高。”
“对啦!嘎嘎。最重要的是人们的劳动,他们把世界全变样了,劳动可以创造一切!”一只飞在半空中的伙伴同意说。
于是,整个队伍都喧闹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劳动!对啦,是劳动!”
这一群大雁转眼就掠过了天空,这对花园里的草儿树儿们来说,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回忆啊!一朵紫丁香用尽力气向这群越飞越远的大雁高声呼唤:“可是你们呢?难道你们就不重要吗?”
但是,它们只听到短短的一声回答。
“我们太平凡了,嘎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比我们更重要,嘎嘎。”
这是它们在天际最后的答语。接着,那嘹亮的呼鸣便消失在云端了。可是你仍可以看见,整个花园在多么兴奋地追忆那一切回答啊!
这便是整个故事。虽然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散发的那个通知。不过,这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已经把故事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