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一幅画我经常想起小时候看见爸爸坐在那儿写字的情景。
晚上,或者是星期天,爸爸总是坐在桌前写字。
他写些什么呢?用的总是蘸水钢笔。就是往墨水瓶里蘸一下墨水,写一会儿,然后又蘸一下的那种笔。
爸爸的字很工整,一行一行非常清楚。
他写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仔细看;我如果仔细看,一定也是看不懂的。
他有时是在二楼房间里写,有时在三楼房间写。
他写字的神情真专心哦!爸爸在花园里的草地上一边散步一边吹口琴的神情也是那么专心!爸爸甚至喝酒和吃饭也是那么专心。小时候,我不喜欢吃肥肉,外婆经常烧红烧肉,我对爸爸说,我要吃精肉,爸爸就把肥肉咬掉,把精肉放到我的碗里,爸爸咬肥肉的时候,也是那么专心!
爸爸很专心地坐在那儿写字的情景,是从小到大挂在我心里的一幅画。
爸爸不是作家。他是学经济的。
后来我也喜欢写字。我甚至成了作家。我写了一些书,写了不少文章。爸爸读我写的书,把我写的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介绍给别人看。他还把我出了一本书、登了一篇文章的事记到日记里,他的字和年轻的时候写的一样,特别工整。他写的时候,我虽然都不在边上,可是看到那些字,我知道他写的时候不仅是特别专心的,还是特别自豪的。
我看见他的这些专心和工整的日记,是在他去世以后了。
我翻着这些日记,看着那些漂亮的字,心里油然清楚了,我的路就是从那幅画里走出来的!
是爸爸的字诞生了我很多很多的字。
诞生了我的书,我的小说,我的儿童文学。
我全部是专心和工整地写出来的。
如果童年有一幅画挂在你的心里,那么这幅画会是这样重要!
会是这样重要的!
等爸爸上海的马路上曾经开过有轨的电车,当当当当的。8路电车当当当地从那头开过来,我家住在这头。
我站在车站对面等爸爸。
一辆车又当当当地开来,又开走了。结果站上就出现了爸爸!(车门在另一面,车子挡住了,我不知道爸爸是不是来了,我想爸爸在这一辆车子上吗?车子开走了,啊,爸爸站在车站上。我喜欢车子挡住的时候,也喜欢车子开走,因为挡住的时候我总要猜爸爸来了没有,车子开走时,我看见了爸爸。)
他穿过马路朝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杯子里打着二角钱的高粱酒/每天傍晚打好酒我就站在这儿等他/打酒的时候我都是说:“二角钱,60度。”/我喜欢8路电车当当当开过来后挡住了车站的谜/我喜欢当当当它开走了爸爸站在那里。
爸爸看看手中的茶杯,茶杯是透明的,酒也是透明的。爸爸喝酒的时候,桌上有花生米。
认识啤酒隔壁惠民的爸爸当完空军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长得很高的男人是她爸爸。
惠民对我说,这是她的爸爸。从此我便叫他周爸爸。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也总能看见周爸爸喝酒。那是一种有泡沫的酒,每次可以喝掉一瓶,一口可以喝掉半杯,周爸爸坐在桌前。我对惠民说,你爸爸喝的酒跟我爸爸喝的不一样的。惠民说,那是啤酒。
那它是几度啊?我爸爸的高粱酒是60度。
让我去看看,惠民说。惠民说,是12°。惠民说,不是那个“度”,是这样的“°”。
我说,你爸爸没有我爸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