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商老师是一直讲《战斗在敌人心脏里》。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难得遇到正好上体育课时下雨,他就半个屁股坐在讲台上讲。他讲的时候是眼睛忽而闭起,忽而睁开,声音始终抑扬顿挫。那张嘴特大,就是从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深深吸引死。教室里没有任何一个呆瓜肯发出一丁点儿妨碍的声音,大家比任何一门课都自觉遵守纪律。几个星期才轮到正好上体育课时下雨。商老师就“长篇连载”、断断续续地讲。我们不是不喜欢上体育课在操场上踢足球、跑步……但是遇上下雨总会让我们激动死,预备铃还没有响我们就恨不得坐好,商老师赶快开始讲吧!我已经忘记商老师是不是把《战斗在敌人心脏里》讲完了,但是我肯定会记住商老师和《战斗在敌人心脏里》一直到我死掉。这就是故事的魅力,这就是讲故事的魅力。
所以在此,我突然很想说,让我们每一个为儿童写作的作家,都学一学,写一些真正把人给“吸引死”的故事出来吧,让人从小记到老,永远不忘,这会是怎样的境界!可是我与这个境界还有很大的距离,我要好好努力。
梦外梦里曹迪民说,他怕鬼。如果鬼来了,他逃也来不及。
曹迪民说,除了变形金刚的书,他还喜欢看鬼书。不是写鬼的书,而是他妈妈讲的“你又在看那些鬼书了是不是”的“鬼书”,就是《七龙珠》《圣斗士》之类。
比如孙悟空、孙悟饭、孙悟无、贝吉塔、沙鲁,寻找七龙珠。
比如《圣斗士》有:
《十二神殿卷》《女神危难卷》《海皇波士顿卷》《冥王哈迪斯卷》《进军冥王界卷》《女神胜利卷》《银河战争卷》《黄金圣衣卷》……
曹迪民说,这种鬼书,马路上的小书店都有卖的。经过小书店,老板会说,小弟弟,你要买好看的书吗?他就领你到后面的房间里,拿出这些鬼书卖给你,每卷5本,17元。
曹迪民说,他也喜欢吃螺蛳,跟他爸爸一样。他爸爸有的时候回到家里,一看,他妈妈又没有买螺蛳,就说,你又没有买螺蛳啊?然后别转身,自己到小菜场去买螺蛳了。走在路上别人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他说,我去买螺蛳。
曹迪民说,他们班上有个季江,倒霉透顶!上课的时候,有人讲话,老师问,谁在讲话?大家就说,季江!班上出了坏事,老师问,谁干的?大家就说,季江!
季江说,我没干!大家还是说,季江!异口同声地。我说,你们为什么欺负人?
是不是季江很老实?“No,no,no!”曹迪民说,到动物园去,季江给猴子吃柠檬超霸特酸糖,把猴子酸得龇牙咧嘴,眼睛都不转了。我说,这不等于你们什么事都要冤枉他,这不是冤枉好人吗?曹迪民说,反正季江有时好倒霉了。我说,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跟着喊“季江”,他欺负猴子,但是你们不应该欺负他。
曹迪民说,反正季江倒霉透顶,是个倒霉蛋。
曹迪民说,看样子,他要主攻篮球了,他爸爸已经答应给他买篮球,橡皮篮球158元一个,牛皮篮球268元一个,是买橡皮篮球还是买牛皮篮球,没有决定。我说,乖乖,这么贵的!我们小时候篮球只卖五块钱,五块钱我们也没有买,我们班级只有胡宁训和萝卜头两个人买了。他们一人一个,啪,啪,啪,早晨拍着走到学校;啪,啪,啪,晚上拍着回家。是橡胶的。怎么可能买皮的!
我说,那么现在你对NBA应该很熟悉了?他说,可以这么说吧。我说,那么你对乔丹这一年度没有被评上最有价值球员是怎么看的?他说,我没有怎么看。我说,那么,你是不是认为卡尔?马隆的确在本年度打得比乔丹好?他说,卡尔?马隆是谁?
他不知道卡尔?马隆。他大概也不知道皮蓬。他大概更不知道公牛队的教练叫塞尔?杰克逊,外号“教授教练”。
这些梅思繁全部知道。梅思繁知道的关于NBA的知识比这多得多,多得多。
我所知道的NBA的事都是梅思繁告诉我的。
我只好对曹迪民说,看样子,你要主攻篮球,先要熟悉一下NBA。他说,这我知道!
曹迪民说,他要抽空跟曹旭那个老兄谈谈,他为什么不许他碰电脑?(不知道他谈过没有。如果曹旭那老兄让曹迪民这老兄碰电脑,那么曹迪民这老兄会在电脑上玩游戏玩得炉火纯青。电脑就是曹迪民先生的游戏机。当然,电脑对曹旭先生来说,也只不过是打字机,就像电脑对梅子涵先生一样。但是无论如何曹旭那家伙有些不像话,怎么可以不让曹迪民先生碰碰他的电脑?自私自利,违反党的教导,电脑应该从儿童抓起。我是让梅思繁同志碰碰我的电脑的。她在上面打外语也做游戏,她现在是学生会文艺部长了,她就几乎过三天隔五天地拿一份“文件”回来打,打完了还要印,印五份,印十份,人手一册。我弄不懂了,问,你们学校没有电脑吗,怎么学生会的东西都拿到家里来打?她说,学校的电脑坏了。
我弄不懂,学校有那么多电脑,难道都坏了?学校的电脑坏了,难道就一直修不好了?她说,是坏了呀!我想,算了算了,打吧打吧。我就像秘书一样,为她拿A4纸头A3纸头。我还问她,印得怎么样,效果可以吧?她说,可以,可以。)
曹迪民说,他放学的时候,一定要绕一个圈子再回家,不绕圈子就回家没有劲。
曹迪民说,不过他上学的时候没办法绕圈子,绕圈子肯定迟到。
曹迪民说,他长大以后,可能会摆一个小摊,卖些小玩意儿,非常有劲。
曹迪民说,哈哈,他考取重点中学了,他到重点中学去报到,走到门口一看,牌子上却写着:这儿不是重点中学!
曹迪民说,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说,这是一个梦。
补充故事曹迪民当然知道我是一个作家。我写过不少的小说。我的小说登载在很多杂志上,比如像《少年文艺》和《巨人》。曹迪民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到我可能也会把他写到小说里去,就问我,你是不是会把我写到小说里去?我说有可能吧。
他说,那么你准备写什么?
我说,这还没有考虑。
他说,那么你什么时候考虑啊?
我说,我还没考虑什么时候考虑。
他说,那么你如果考虑的话你会考虑什么?
我说,可是我还没有考虑,我怎么会知道我会考虑什么!
他说,如果你要考虑就问我。
我说,问你什么?
他说,问我有什么素材。
我说,你也知道“素材”这个词?
他说,知道。
我说,其实你的素材我都知道。
他说,不可能的,如果你都知道,就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我说,你打比方应该富有诗意些,不要说蛔虫。
他说,你看见过我鬼子进村吗?
我说,什么鬼子进村?
他说,我头上包了一块毛巾,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噔——噔——噔的噔的——鬼子进村。
我:这好像没什么意思。
他:我把曹旭老兄弟吓了一跳。
我:曹旭老兄弟有没有跟你一块鬼子进村,把你妈妈吓一跳。
他:没有。他问我,曹迪民你干吗?我说,我干吗你都不知道?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他说,你的良心才大大地坏了,抗日战争已经胜利五十周年了,你还进村,缴枪不杀吧!我说,我又不是进中国的村,是进日本的村。他说,你进日本的村干吗?是想偷一只鸡吃吃吗?你以后到日本去留学,也千万别进村,我们中国人是不当皇军的,想吃鸡自己买。另外,我教你,以后头上包着毛巾进村,手上就不能拿枪,否则毛巾等于白包,自相矛盾。
我:这个素材有些精彩!
他:还有,你知道我爸爸认为我什么时候才会发挥出来吗?
我:发挥什么?
他:发挥才能。
我:什么时候?
他:上大学以后。我爸爸说,我小时候读书肯定读不好的,要等到上大学了才会发挥出来。我爸爸说,他小时候书也读不好,考不取重点中学,后来读大学了,发挥出来了。我爸爸说,曹迪民肯定跟曹旭一样的。
我:你们两个互相勉励互相吹捧共同前进。
他:你和梅思繁互相勉励互相吹捧共同前进吗?
我:有的时候也互相勉励互相吹捧共同前进的。
他:你认为这算素材吗?
我:也可以算吧。
他:那好,我再讲给你听。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我:小便。
他:不对。
我:大便。
他:更不对。
我:吃东西。
他:也不对。
我:不知道。
他:叫“爸爸”,叫“妈妈”。
我:懂礼貌。可是放学回家喊爸爸妈妈不稀奇,大家都喊的,梅思繁也喊的。
他:可是我不止喊一遍,我要喊好几遍!
我:喊好几遍?怎么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你爸爸妈妈不要烦死?
他:不是这样喊,是喊过一遍,过一会儿再喊一遍,然后过一会儿又喊一遍。
我:这不是同样也显得挺啰唆的?你爸爸妈妈有没有说你挺啰唆的?
他:没有。不过我爸爸有时会说:“你现在可以做功课了。”我妈妈有时会说:
“咦,你不是已经喊过两遍了吗?”我:他们的意思就是认为你有点啰唆,没完没了。你为什么要喊了一遍又喊一遍?
他:我不是故意的,是喊过了忘记掉了。
我:不过你喊爸爸妈妈的声音非常好听,我听到过。
他:我们老师说,小孩子小时候都喊爸爸妈妈,但是长大了就不大喊了,有的还喊爸爸“老头子”,喊妈妈“老太婆”,我们老师说这样不好。
我:你会不会这样?
他:我不会的。我要争取不会。再说我摔跤摔不过我爸爸,他一跤把我摔在地上怎么办?他说他能把人的屁股摔成两半。
我:人的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谁的屁股不是两半的,他的屁股难道是连在一起的?
他:他的意思就是把你的屁股摔得这里一半,那里一半,完全分开来,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我:我知道了,就像西瓜一样,这里一半,那里一半,甚至四分五裂,找都找不到!
他:还有……
我:差不多了吧?
他:还有很多呢!
我:你不可能统统讲完,我也不可能统统写完,这不是写《曹迪民先生传》。
他:可是这会不会不全面?
我:总是不全面的。即使你今天把素材全部讲完了,明天还会产生出来的,明天讲完,后天又产生,明天复明天,明天何其多,要全面,只好不写算了,只好等到最后时刻,等到你为革命呼吸完最后一口气,可是那时我早已呼吸完最后一口气了,早已不存在了,我还怎么写?
我:你们老师让你们写作文不都是只写二三事吗,谁让你们写所有了,写全部了?你们老师让你写作文的时候,你最好写得越少越好,连二三事也嫌多,恨不得只写一件事,而我写,你却要让我全面,你这岂不是想让哥们累死吗?将就点吧,哥们儿!
他:那好,将就点。
结束诗写完这个胖胖的小孩,心里仍想着他的故事。
这个小说不教育你什么,只是让你高兴,也看到你自己。
他的一些故事,其实你们也有,顽皮莫名其妙雄心壮志稀里糊涂……
看到真正的童年,看到童年生命里的那个真正的小孩,真正的你,真正的生动,真正的活泼,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轻松。
很多小说,都不大写这些,没有生动,没有活泼,没有自由,没有轻松,结果就不是很好看。
我想,还是写得好看一些吧,让大家哈哈哈哈笑,哈哈哈哈笑完后,哈哈哈哈还想笑。
儿童的文学,有各种各样的,让你想笑的是其中一种,很重要的一种,我不想放弃了。
孩子们上课的时候要严肃,回家做作业的时候要严肃,到哪儿去补习功课的时候要严肃,到哪儿去学钢琴的时候要严肃,到哪儿去学小提琴的时候要严肃,结果好不容易拿起一本专门为他们写的小说书来看看,还是严肃,严肃就太多了!
严肃是要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可是别忘了,严肃的后面是活泼!
严肃活泼。
活泼和幽默是每一个小孩心中的小孩,每一个小孩的心里其实都该有一个活泼和幽默的小孩的,因为有一个活泼和幽默的小孩,所以小孩才叫小孩,小孩才是儿童。
可是,那个活泼和幽默的小孩到哪儿去了呢?
曹迪民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这不是让你也在教室里小便哦,不是让你也把书读丢掉了哦,而且是丢了一回再丢一回!
然后说,是梅子涵让我学习曹迪民小便的,把书丢掉的!
我可没让你在教室里小便,把书读丢掉,我可没让你这样干,您老人家别误会了。
否则,您爸爸您妈妈他们老人家也会误会的,会骂梅子涵的,说,那是一个什么玩意儿的梅子涵!
什么玩意儿!
我可不是什么玩意儿,我不是玩意儿,只是梅子涵。
如果您爸爸妈妈他们骂,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兜不了拎着走,拎不了背着走,背不了挑着走,挑不了那就只好叫汽车运了。
我只是讲了一个小孩的故事给你们听,他叫曹迪民,他很活泼,很幽默,有些顽皮,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雄心壮志,有些稀里糊涂,他是我的朋友,……
就这些。
我希望你们读了开心,说,这本书很好玩的,曹迪民很好玩的,梅子涵很好玩的,就可以了,就够了,我就满意了。
好吧,我们拜拜吧,拜拜啦!
当然,我似乎也应该代表曹迪民跟你们拜拜一下,那好,我就代表他跟你们拜拜一下吧,拜拜,拜拜啦,正式拜拜!
希望你们想念我,想念曹迪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