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迪民先生的故事他其实不是一个先生曹迪民其实不是一个先生,而是一个小学生。不过当然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先生,因为他是一个男的。只要是男的,你就可以称他先生。只要是男的,那么不管他是老的、小的,是在上小学,还是小学老早就毕业了,连大学也老早就毕业了,甚至连研究生也老早就毕业了,都可以称他是先生。
所以我们也不妨称小学生曹迪民——曹迪民先生吧。
称他为先生的当然只有我。
他的爸爸是叫他曹迪民的。他爸爸叫起他来总是:曹迪民!
他的妈妈也是叫他曹迪民的。他妈妈叫起他来也总是:曹迪民!
他只好应:哎!
只有我很客气,叫起他来有时要叫:曹迪民先生。比如我打电话到他家去,想找他爸爸,结果却是他接的,他说:“喂!”我就立刻说:“你好,曹迪民先生。
你爸爸呢……”他也会打电话到我家来。不过他是叫我梅子涵叔叔的。他说:“梅子涵叔叔……”我就说:“你好,曹迪民先生……”我这么干,其实也不是为了要表示尊重他。一个小学生,即使尊重他,也不一定非要称他先生的,不称他先生同样可以尊重,如果一定要称先生才算是尊重,那么在小学里就到处都是先生了,每一个男的小学生都是先生,先生来,先生去,你窜过去他窜过来,那准把一个学校给热闹死。
我主要是感到叫这家伙先生挺有趣的!
曹迪民先生!
他说:哎!
他一点儿也没有感到自己可能还不能算是一个先生,思考“我能算是一个先生吗”?竟然总是答应:哎!
没有办法。
曹迪民的爸爸是我的哥们是的,我之所以认识曹迪民,是因为我认识曹迪民的爸爸,曹迪民的爸爸认识我。我认识他的爸爸,结果我就认识他了,他也就认识我了。就像他的爸爸认识我,结果我的女儿梅思繁就认识他的爸爸了,他的爸爸也认识我的女儿梅思繁了。
他爸爸跟我是大学同学。后来毕业了,我们成了大学老师。我们成了同一个大学的老师,我们就成了同一个大学的同事。
我们在大学同学的时候就是哥们。后来成了大学老师同事,就更哥们了。
当然,我没想到,后来,这个哥们的儿子,也成了我的哥们。
谁会想到,哥们的儿子,后来也成了你的哥们,结果一个哥们就变成了两个哥们,爸爸哥们和儿子哥们。而我也成了两个哥们的哥们,爸爸的哥们和儿子的哥们。
真有点像绕口令。
不过这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么绕口令也只好绕口令了,绕绕口令吧。
我在这本小说里,当然主要是说说儿子哥们的故事。可是爸爸哥们的故事也要说一点儿的,因为只说儿子哥们不说爸爸哥们事情会有一点儿难的,因为儿子哥们的故事本身就会和爸爸哥们的故事扯在一起,甚至会和妈妈……以及别的什么哥们乃至不是哥们的人的故事扯在一起,是扯不大断的,所以就别扯断了它们,让它们粘在一起,说说这个,也说说那个,事情可能会更好玩一点儿。好玩是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我现在写小说、写故事挺重视“好玩”这两个字。
严正声明:我所写的儿子哥们——曹迪民先生的故事,纯属真实。如果你们遇到曹迪民先生,他说,梅子涵叔叔那家伙写的曹迪民先生的故事都是假的、编的、造谣的,那么就请你们对他说,曹迪民先生,梅子涵写的曹迪民先生的故事明明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说是假的?我们希望你不要把明明是真的事情说成是假的,明明是真的事情说是假的才是造谣呢,造谣不好,希望你改正!
不过我料得到,他肯定不会承认他是造谣,而肯定是说:“梅子涵才造谣呢!”我不和他计较。
一个天生的“胡来”家伙曹迪民这家伙好像是有点天生胡来的。是天生胡来,不是天天胡来。天生胡来和天天胡来是不同的。天天胡来就是天天都要胡来,而天生胡来虽然不是天天胡来,但偶尔胡来一次,你会感到,啊,这家伙的胡来有点像天生的,有点像“天才”似的!
我们来举个例子吧。
这是曹迪民报名上小学那天的事情。这位先生要上小学了,他的爸爸他的妈妈自然激动,这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变得有知识了,有可能在未来的日子变成一个好学生,有可能在未来未来的日子里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甚至一个伟大的人等等。于是,他的爸爸他的妈妈就一起领着他去报名。
他爸爸这个人平时是不大领曹迪民去干什么事情的,都是曹迪民的妈妈领。领着他到马路上去玩,领着他到公园里去玩,领着他到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家去玩……
他的爸爸只负责干自己的事——看书、写字,写字、看书。看中国书、外国书,中国古代的书、中国现代的书。他看中国古代的书特别起劲,因为他是一个专门教中国古代文学的教授、博士。然而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曹迪民的妈妈一起领曹迪民去报名上小学。他自告奋勇地说:“曹迪民,我今天和你妈妈一起领你去报名!”曹迪民说:“爸爸,可以两个人一起领吗?”他爸爸说:“怎么可能不可以两个人一起领,三个人都可以!”曹迪民说:“要是不可以两个人一起领怎么办?”“不可能不可以两个人一起领的!”“我是说‘要是’!”“没有‘要是’的事,你为什么要说‘要是’?”“爸爸,我教你,要是他们不让你领,你就说我偏要领,看他们怎么办。”爸爸说:“我知道了,我就说我偏要领。”他们就领他去了。
结果没有人说不可以两个人一起领。
他的爸爸当然也没有说成“我偏要领”!
胡来的故事发生在下面。发生在报名的时候。负责报名的老师问他将来长大了想干什么……你知道,报名的时候老师总是要问你,你叫什么,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你长大了想干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老师说:“曹迪民小朋友,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你知道曹迪民小朋友、曹迪民先生说他长大了想干什么吗?
他说:“我长大了想当剃头师傅!”想当剃头师傅当然不可以说不好,总是要有剃头师傅的,不然的话,头发长了谁帮你剃?问题是他说时迟那时快,边说就边冲上去在老师的头上假装剃了起来,嘴巴里还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把老师吓了一大跳。
被他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假装剃头的是个女老师,女老师只好哈哈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别剃了,再剃就要把我的头发剃光了。”可是他说:“不会剃光的,不会剃光的。”他爸爸只好在旁边说:“曹迪民,你可以住手了,等到真的剃光,就来不及了!
”他妈妈拉着他走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就说:“你出息蛮大的嘛,要当剃头师傅!
”他爸爸说:“这样我就可以到你那里去剃头了,还可以看报纸,你最好再给我泡一杯茶吧!”他爸爸带他去剃头,剃头师傅总是拿一张报纸给他爸爸看。
他说:“我不给你泡茶,给你喝杯咖啡吧。”他爸爸说:“还是泡茶好,我不喜欢喝咖啡。”他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喜欢喝咖啡?”他妈妈说:“你不要骨头轻来兮,要是书读不好,当心我请你吃生活!”——“吃生活”是上海话,就是揍你一顿的意思。
他爸爸说:“曹迪民,我教你,男的说剃头,女的是说做头、烫头的。”他说:“头怎么做?做出一个头来?那就变成一个科学家了。”他妈妈说:“科学家你死掉!”——老实说,他妈妈倒是真的有点希望他当一个科学家什么的。反正他妈妈肯定没有想过要让他当一个剃头师傅的。剃头师傅很重要,没有剃头师傅,男的到哪里去剃头,女的到哪里去做头、烫头?可是又很少有一个妈妈爸爸会愿意让自己的小孩从小就树立当一个剃头师傅的远大理想的,对他们说:“你给我好好读书,将来争取当一个剃头师傅!”“你如果将来当不上剃头师傅,当心我请你吃生活!”妈妈爸爸现在都不会这样。将来可能会。我们希望将来会。
曹迪民的爸爸今天之所以有点“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看书,不写字,不干自己的事,冒着不能两个人一起领他来的风险,偏要领他来,当然也不是满怀希望,希望曹迪民上小学了,将来可以争取当一个剃头师傅了……
再说一个胡来的故事这一个胡来的故事是关于小便的。
大家都知道,不但大便要大在厕所里,就是小便也要小在厕所里,这是没有疑问的。
可是他老弟小便小在教室里!
小在教室里!你听说过没有?
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老师说我要小便了,就已经要小出来,又是说时迟那时快,跑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就小起来。
这件事简直弄得家喻户晓满城风雨,我女儿梅思繁放学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曹迪民今天上课随地小便了。”我说在哪里小?
她说在教室里小。
老师们在办公室碰到也相互告诉:“那个曹迪民今天上课在教室里小便!”曹迪民在老师们的办公室里是有点名气的,他有名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当剃头师傅的事。老师们提到他时有时干脆直接说:“就是剃头师傅曹迪民。”我碰到曹迪民就问他,我说曹迪民你简直就是一个活宝,你上课随地小便干什么?他说我忍无可忍了梅子涵叔叔。我说你忍无可忍了但是你为什么要等到忍无可忍了才想起来要小便呢,你不可以早一点想起来吗?他说我一想起来就已经忍无可忍了来不及了梅子涵叔叔。我说忍无可忍了来不及了,那么宁可小在裤子上也不能小在地上嘛!他说梅子涵叔叔小在裤子上也是会流到地上的。
他说:“梅子涵叔叔,你小便小在裤子上过吗?”我说:“你以后下课,先把小便小掉再玩,知道吗?”他说:“梅子涵叔叔,你小便小在裤子上过吗?”我说:“你下课的时候,肯定玩得连想小便也忘了,等到上课了才感到啊呀我要小便了,是不是?就屏啊屏啊,可是已经屏无可屏,忍无可忍了。”他说:“梅子涵叔叔,你小便小在裤子上过吗?”我说:“小过的,小过的,曹迪民先生!你为什么非要问我小便小在裤子上过没有干什么?”他说:“我爸爸肯定也小过的。”我说:“但是我们肯定都没有小在教室里过!”他长得什么样我忘了说曹迪民先生长得什么样了。人家写小说、讲故事常常都是一开始就要说清楚这个人长得什么样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高高的鼻子塌塌的……可是我忘了一开始就说了。
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写小说,不仅常常不是在一开头就把一个人长得什么样说清楚,描绘清楚,甚至一直到小说写完了,结束了,都没有去说这个家伙或者那个家伙是长得什么样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高高的鼻子塌塌的……我好像对它们一点兴趣也没有似的。我最懒得写它们。我有的时候会想,他长得什么样有什么关系!我更关心的是他怎么说、怎样做,他的语言、他的行为,他的故事的本身……
不过这一回我倒是要来说说曹迪民长得什么样。补充说说。开头忘记说了,现在补充说。
第一——他是个胖子。不是非常非常胖的那种,是比较胖的那种。
脸当然是比较胖的。凡是称得上胖子的,脸都肯定首先是有些胖的。
身体当然也是比较胖的。
所以他跑不快。
他跑起来一副拖拖沓沓的样子。即便是有一只狗跟在他后面汪汪汪汪乱叫,好像要咬他,他也跑不快。这小子怕狗,但是他跑不快。
胖归胖,不过力气是不大的。他拎一小桶水都拎不大动。就是拎那种饮用的所谓太空水。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住在大学校园里。大学校园里供应太空水,每天一小桶。塑料小桶的一小桶,五斤重吧。每天都是他去拎。他妈妈要洗菜,要做饭……他爸爸要看书,要写字……拎水的事就交给他了。他妈妈说:“锻炼锻炼!”他爸爸说:“对,锻炼锻炼!”他爸爸有的时候是他妈妈的应声虫、跟屁虫,正像他妈妈有的时候也是他爸爸的跟屁虫、应声虫一样。没有办法,一家人家,总是要有应声虫跟屁虫的,今天你做我的应声虫跟屁虫,明天我做你的应声虫跟屁虫,否则就不可能团结友爱。
他拎着水在路上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朝一边塌下去。右手拎,就朝右边塌下去;换到左手拎,左边也就紧接着塌下去了。如果是右手左手一起拎,那就是当中塌下去——整个身体一道塌下去。
第二——他的脸干净的时候少,不干净的时候多。他当然是天天都洗脸的,但是当你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变得好像没有洗过了。我好多次问他:“曹迪民(我不是一直称他曹迪民先生的,这要看具体情况和必要性),你的脸怎么像没有洗过一样?”他说:“我洗过脸的,我也刷牙的。”“我知道你洗过的,可是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它是不是像没洗过一样!”不是像一天没洗过,而是像很久很久以前洗过,后来就没有再洗过。
他的不干净的脸上当然或者有点黑的、或者有点红的、甚至或者还会有点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大知道。
第三——没有第三。
我想还是不要第三吧。
因为眼睛长得怎样,鼻子长得怎样,究竟有多高,究竟有多矮,我看就不要都说了。面面俱到不好。我不喜欢面面俱到。不过这家伙以后肯定不会矮的,因为他的爸爸不矮,他的妈妈也不矮。爸爸不矮,妈妈也不矮,那么他会矮吗?
大队喇叭手曹迪民和我女儿是在同一个小学读书的,就是我们那个大学的附小。曹迪民比梅思繁低一个年级。就是说,曹迪民读一年级的时候,梅思繁已经读二年级了;曹迪民读二年级,梅思繁读三年级……曹迪民不可能超过梅思繁。除非梅思繁留级,或者曹迪民跳级。但是现在看来,梅思繁留级和曹迪民跳级都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当梅思繁戴红领巾的时候,曹迪民还只能戴绿领巾。戴绿领巾是现在的事,我们小时候是不戴绿领巾的。这个新发明很好,它能使你从一进小学开始,脖子就不光着,让你感觉到,不是等到戴了红领巾以后才要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而奋斗,而是现在就要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而奋斗。只有奋斗了,绿的才会变成红的,生机勃勃的生命才会更鲜艳。
后来,梅思繁当红领巾大队长了。曹迪民当然也戴红领巾了。
不过,曹迪民没有当大队长,也没当中队长,小队长也没当。他手臂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标志。
不知道怎么搞的,别说选举大队长中队长了,就是选举小队长,也没有人说:“我选举曹迪民当小队长!”没有人说。
只看见他在选别人。他选起别人来很卖力的。他当然也选梅思繁了。他在选票上梅思繁的名字前打个“√”,说:“我选梅思繁,我认识她的爸爸!”其实他也认识梅思繁的,但是他偏要说“我认识她爸爸”。
不过,他终于当上了大队号手。
他神气活现地拿着号回到了家里。
他神气活现地对他爸爸说:“爸爸,我当大队号手了!”他爸爸说:“哎哟,你这把喇叭很亮的嘛!”他说:“不是喇叭,是号!”他说:“我们是叫大队号手的,不是叫大队喇叭手的。”他爸爸说:“这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以前也当过大队号手!”他爸爸说:“是老师让你当大队号手的吗?”他说:“不是。”他爸爸说:“那么是同学选你的?”他说:“也不是。”他爸爸说:“那么肯定是你自己要当的。”他说:“对的。”他爸爸说:“你要当就可以当,那么大家都要当怎么办?”他说:“那就比赛,看谁能吹响!”他爸爸说:“吹响有什么稀奇,谁会吹不响!”他说:“你吹。”他爸爸就吹了。结果吹来吹去吹不响。
曹迪民就“哈哈——哈哈——”曹迪民说:“你以前不是当过大队号手的吗?你大概是幻想当过大队号手的吧!
还是看我来吹吧!”结果一吹就吹响了。
他爸爸弄不懂了,怎么会吹不响!又拼命吹,还是吹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