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几天的过渡期后,叶采薇很快就适应了以跟班的姿态随着徐湛出没在夜色里的兼职生涯,每天下了班就心急火燎的找徐湛报到,完全无视同住的同事小艾好奇而惊诧的目光。
毕竟两人同住几年,小艾知道叶采薇的生活一向简单,就是上班下班,偶尔出去和朋友吃个饭,从未这么频繁的晚归过。
面对小艾的好奇和关切,叶采薇只能告诉她自己在兼职,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兼职的具体的内容。
如果要照实说,她兼职的工作内容就是“喝酒、赌钱、满嘴跑火车的跟人哈拉”,小艾多半会觉得她在吹牛吧?
哎,这世道,真话反而令人羞于启齿啊。
叶采薇轻轻推了推身旁靠闭目靠在沙发上的徐湛,在一室的嘈杂声中靠近他的耳边说:“我请孟公子帮你跟主人家打声招呼,等会儿司机来了我们就走,行吗?”
徐湛嘴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因为醉酒的不适。
“小薇,你家BOSS差不多快挂点了,你看着办吧。”神出鬼没的江洛突然靠过来坐下,惊得叶采薇一个激灵。
“江大少,我都躲这儿了怎么还是被你发现了?”叶采薇痛苦的扶额,被逼无奈的接过江洛递过来的酒杯。
不是她要说,江洛这人简直太小鼻子小眼了,自从上次玩骨牌输给她以后,每次见了面就各种灌酒,那架势,要不是碍着徐湛的面子,他绝对能把她扔酒桶里泄愤。
原本醉得有点神志不清的徐湛突然睁眼向江洛瞪过来:“‘小薇’是你叫的吗?”
江洛一愣,脱口而出:“那是谁叫的?”
可惜徐湛没搭理他,吼完那句话以后立刻又皱眉闭上眼。
叶采薇惊恐的看了看徐湛,又看了看江洛,干笑着解释:“他喝醉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总之徐湛这几天怪怪的,连累她都有些不正常起来。
江洛并没有深究,只是以杯沿碰了碰她的杯子,露齿一笑,仪态风流:“别误会,我可没打算猎杀你。不过我和徐湛好歹兄弟一场,对他身边的人总要关照些才好。”
其实他就是好奇她跟徐湛之间的关系,顺便作为手下败将报个一箭之仇罢了。
“我没误会,”叶采薇在他半强迫的目光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这才心惊胆战的看向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一个倩影,“可你身边的姑娘们好像总是误会。”
江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放心,她没机会靠近你的。”
说完站起身朝自己今晚带来的女伴走去,准确的把对方拦截在了离叶采薇至少还有五米的距离。
叶采薇见状也知道,下次大概不会再在这种场合碰见这个姑娘了,不禁百感交集的吁了一口气。
之前叶采薇对江洛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报章杂志和江湖传言,这段时间因为跟着徐湛到处跑,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个人——太典型了,基本上每晚带出来的姑娘没一个重复的。
这下叶采薇才明白之前蒋宁馨为什么会误以为他要求婚,因为她确实是江洛唯一一个连续三个月都带在身边的女人。
幸亏她之前根据徐湛的线报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没有接下蒋宁馨的那单工作,不然现在每天都被蒋宁馨找茬的倒霉鬼就是她了。
终于等到徐湛的司机打电话来说已经到门口了,叶采薇赶紧连扶带拽的把徐湛往楼下带。
刚走到门口又碰到江洛。
“这就走了?跟主人打招呼了吗?”
叶采薇艰难的把徐湛扶正,气息不稳的说:“已经请孟公子帮忙跟主人家解释了。”
江洛靠在墙上,笑容玩味的看着差不多贴在一起的两人:“你干嘛不自己去说?”
叶采薇不以为意的笑开:“我就是徐湛花钱请来挡酒的一跟班,哪有我替他说话的份。我知道什么叫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会拎不清的。”
“你还真神奇,明明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但又很了解我们的游戏规则,”江洛下意识的抬起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眼里泛起八卦之光,“徐湛花钱请你挡酒吧,他自己喝得比你还多……叶采薇,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俩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终于知道这人为什么每次都用一种刺探的眼神看她了,原来那种眼神就叫八卦。
“我就一升斗小民,跟徐湛的关系比白莲花还纯洁,”叶采薇无奈的叹气,“江大少,来日方长,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研究行吗?我快扛不住了……”
江洛点点头,满意的笑了:“希望你言而有信,有机会一定要配合我八卦一下。如果八,请深八。”
叶采薇默默的看了他好几秒,才轻声说:“徐湛身边出现个女的你就这么在意,其实……你爱他吧?”
江洛耍帅的站姿瞬间打滑,重新站稳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叶采薇笑眯眯的拖着徐湛继续前行,经过江洛身边的时候幽幽的说了一句:“啊,我又相信爱情了。”
噗——
嗯,这一定是江洛吐血的声音。
好不容易把徐湛塞进车里,叶采薇松了一口气。
司机小吴礼貌的说:“叶小姐,需要我先送你回家吗?”
叶采薇摇摇头:“不用了,也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好。赶紧走吧,可有他受的了。”
正说着,后座那个本该醉到没什么知觉的人却突然自己打开了车门。
叶采薇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扶住他,顺手把他塞回去坐好。
一个正红色的瑞士糖铁罐被递到了叶采薇的手上,冰凉的质感熨帖着她掌心的纹路。
“新年快乐。”醉眼迷蒙的徐湛软软的冲她一笑。
正月十五都已经过了好不好?
叶采薇没好气的看着他,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徐湛好像看穿她的想法似的,又补了一句:“新年过了也要快乐。”
那声音低低的,口齿含糊得像撒娇一样,却在车都开出很远后依然回荡在叶采薇耳边。
呆愣半晌,直到双手在早春的寒风中渐渐冰凉,叶采薇才抱紧糖罐,在夜色中踏上归途。
那道踽踽独行的身影像十二点钟声敲响后的灰姑娘,披了一声繁华落尽后的晦暗和微凉,孤单而惊惶的迎着未知的明天。
这七年来叶采薇其实一直在跟徐湛保持距离,对他的日常生活从来没有像最近几天这样近距离的了解过,所以头两天里徐湛的夜生活行程总让她不知所措。
可是几天下来她好像有点回过味来了。
他是在给她缓冲和适应的机会,因为这些场合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所以是她最容易找回节奏的契机。
徐湛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老板,可他对她确实是格外照顾。
江洛说得一点都没错,虽然口头上交代说挡酒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可事实上每次有人灌酒的时候,总是有大半都进了徐湛的嘴里。
就像刚刚那样,一整晚下来她就没喝几杯,徐湛却醉到连自家的司机都没认出来。
而且,几天下来她还发现,徐湛带她出入的场合好像都是刻意筛选过的,因为遇到的那些人几乎都不认识她。
他待她,真算是好到贴心了,连她那点点不愿意遇到故人的小心思都不着痕迹的照顾起来。
可是现在的叶采薇已经不是曾经的叶采薇了,再也没有一头热的勇气和信心,再也不会妄自揣测徐湛那些看似暧昧的言词和举动,再也不会……误以为他是在鼓励她再靠近一点。
这已经是她和他之间最好的结果了,能做他的朋友,被他一路扶持至今——
叶采薇,你还真是一个交了好狗运的混蛋。
叶采薇盯着街边橱窗上自己的照影,怔怔的想。
其实她相信徐湛也很清楚,她要的并不只是兼职那么简单,她就是想借助徐湛的力量寻求一些机会和可能。
她突如其来的买房的愿望是源于责任感的膨胀,她想给她的家庭更好的生活。
但这其实跟徐湛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找到他帮这种莫名其妙的忙,摆明就是占他的便宜。
她在利用他。甚至没有太费心的掩饰自己的无耻。
可是他答应了。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想到这些,一向自诩“没脸没皮”的叶采薇竟然羞愧得想哭。
但仅仅是“想哭”而已。
她盯着橱窗玻璃上映出的那个自己看了很久,发现自己的双眸仍旧如这七年来一样干涩清明,连一丝泪意也没有。
最后,她抬手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惊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
叶采薇不以为意的笑笑,抱紧了怀里大红色的瑞士糖铁罐,昂首走进步行街的人潮中。
抱着大糖罐穿过步行街上繁华熙攘的夜色,路旁缤纷的灯光交错着掠过。
柔软细弱的十指紧紧贴着冰凉的铁质糖罐,光影斑驳中,小西装外套的湖蓝色和糖罐热烈的正红色在视觉上形成冲撞,显出一派诡异的安然喜乐。
走到步行街的中心广场,叶采薇在人潮中突兀的停下了脚步。
原本走在她后面的两位路人姑娘因为她突然的停顿而被挡了道,双双下意识的皱了眉头,不约而同的“啧”了一声。
叶采薇赶紧侧身,嘴里不迭的道着歉,微微欠身退向一旁。两位年轻姑娘反倒被她这太过隆重的礼貌搞得不知所措,尴尬的笑着冲她摆摆手,快速的走掉了。
叶采薇笑着站到旁边,稍微花了一点力气才打开铁罐的盖子,右手探进去撕破里面的塑料内袋,拿出一颗橙色包装的小方糖,这才收好罐子,一手将它抱在怀里,继续前行。
那颗糖果在嘴里化开,甜甜的奶香和着橙味香精充盈了整个口腔,她终于回复到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得微微眯起了眼睛,重新迈开的脚步忍不住带上了轻轻的跳跃感。
新年快乐,叶采薇。
新年过了也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