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虽然是小公司,但一向经营还算不错,至少在业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是,一夜之间,老板双姐却突然宣布要关张了——多么神展开的剧情啊,简直毫无逻辑,毫无人性。
双姐含糊但坚定的解释说是私人原因,也很厚道的给大家发了三倍工资的遣送费,可这完全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失业人员的困难。
其实在叶采薇失业的那天,她父亲已经因病入院一周了,于是那笔遣散费在她手里还没捂热,就转手拿去为我国医疗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去了。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又住了一周后就得以出院,这才让叶采薇能喘上一口气,心无旁骛的思考“怎么让一家人活下去”这种正经八百的人生大事。
“你居然会主动到公司来找我,真是里程碑式的一件大事,”徐湛看着就和自己隔着一张办公桌的叶采薇,眼里有一种恍惚的柔软,“不躲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几天以前了,就是在江家会馆碰到苏嘉阳的那一天。
叶采薇有些不自然的抬手揉了揉额角:“谁躲了,不是跟你请假了吗?我爸真住院了。”
她是怀着很阴暗的企图来找他的,可不可以不要扯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让她更加心烦意乱啊?那会影响到她把自己的无耻发挥到极致的好不好。
“哦,我还以为苏嘉阳的出现让你心神大乱,于是借着咱爸住院的事情就顺水推舟,躲着不见人。”其实对于苏嘉阳的出现,徐湛比叶采薇更懊恼,他本来一直很注意让她避开那些故人,而苏嘉阳更是重点防范对象,上次真的是一时疏忽,原本以为刚回国的苏嘉阳不会这么快就开始在社交圈正式活动。
“谁在跟你‘咱爸’啊?不在口头上占这种便宜你会SHI吗?”叶采薇偷偷的翻了个白眼。
他说对了一半,她是有点顺水推舟躲着不见人的意思,但让她心神大乱的并不是苏嘉阳……
停!不能再往下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集中全部精神达成那个龌蹉的目的!
徐湛笑笑:“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有多诡异吗?眼睛一闭,一睁,就失业了!”叶采薇陈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暴躁的扯了扯额前的刘海,毫不掩饰自己心中一万匹神兽咆哮而过的壮观场面。
徐湛眼帘微微垂下,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你不知道全世界每天都有人在失业吗?有什么诡异的。”
叶采薇明显被他淡定的语气刺激到情绪失控,愤然出手把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弄得乱七八糟,字字血泪的开始控诉:“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是‘何不食肉糜’!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一张纸巾被平整的拍到叶采薇脸上,遮盖住了她那一脸的风中凌乱。
“收起你的琼瑶体,”徐湛扶额,“如果你想一秒钟再就业的话。”
咦?
叶采薇倏地扯开障碍物,正襟危坐,眼里满是希望的光:“好的,我现在以很严肃的心情期待着你接下来的发言。”
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她其实就是抱着“死皮赖脸抓住徐湛这根救命稻草”的心情来的。她只能利用他。
她必须利用他。
虽然叶采薇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对徐湛的感情不得好死,可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况且这么多年下来受了徐湛太多恩惠,她早已经连站在他面前说一句“我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徐湛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的说:“我手上正好有一个小项目要启动,需要一个台面上的代理人。”
徐家的生意又多又杂,不过一个人毕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不可能事必躬亲,而且徐家又不愿过于树大招风,所以在有些项目上会安排一个代理人站在前面,让人看不清楚徐家的虚实。
“祖国感谢你,人民感谢你!”叶采薇夸张的握住他的手猛摇晃,“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我一定是个合适的人选!吃喝玩乐我最擅长,你家这工作绝对是撞我枪口上了!”
徐家的代理人都是没有实权的,说白了就是傀儡。明面上是主事者,其实所有的决策权都在幕后的徐家人手里。
“别高兴的那么早,听我说,”徐湛任她握着,眼角眉梢都是笑,“这个项目不是我家的,是我自己和几个朋友一起做的一个私人投资——你要全权负责的。”
叶采薇大概能猜到,全权负责能获得的利益,绝对是大于一个傀儡代理人的。只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根本不是做事的材料啊。
“这个……你会不会赌大了点啊?万一我把项目给败光了,怎么向你和你的合伙人交代?”叶采薇只觉得自己此刻心肝乱颤,明明是在害怕,那种恐慌却又不能压下一直往外冒的期待。
徐湛知道他在说什么吗?难道他忘记了她是叶采薇?
她是那个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叶采薇啊!
“放手去做吧,用你最大的勇气,”徐湛递给她一叠资料,看着她的眼神澄澈而柔和,“合伙人那边由我来负责,而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叶采薇的脸如他所愿的红了,不过她注意力的重点并没有在他最后那句话上。
从徐湛的办公室出来,叶采薇把那叠资料紧紧抱在胸前,整个人还处在那种气血上涌的情绪里。
事情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绝对正面的转机,让她看到了无限光明的前途。
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乞丐,原本只打算死皮赖脸的向人乞讨一碗鱼汤,别人却递过来一张渔网说,只要你愿意去努力,从此就不会再挨饿,不需要再乞讨。
与人鱼不如与人渔。
徐湛不是给她一份工作,而是给了她一条活路。
所谓恩同再造,就是指徐湛对她吧?
这七年的时间里,除却她没脸没皮的在他那里占过的大大小小的便宜不说,在她危急到几乎无路可退的关头,他已经救了她两次。
走到音乐广场的中央,叶采薇怔怔的停下脚步,回想着这些年来的一切。
周围的景物和声音都渐渐模糊,她就那样沉浸在回忆里,没有看到周围渐渐涌动起人潮,没有看到广场前方的表演台上被放上各种乐器和设备,没有看到夜幕已经降临。
她终于清楚的知道,为什么不管自己痛下再大的决心,都不能彻底放下心里对徐湛的执念。
因为,在叶采薇人生的每个关键时刻,徐湛的身影,一直都在。
七年前的叶采薇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什么也不会,一整个的不学无术,成天就只是没心没肺的傻欢脱。
不过命运这家伙想要推倒谁的时候,是不会顾及时间、地点、以及当事人柔软的少女心是否脆弱的。
只不过弹指那么一挥间,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叶采薇的城堡就灰飞烟灭。
法院宣布冻结叶家一切动产和不动产抵债。
素姨焦头烂额的守着父亲寸步不敢稍离,母亲家那边的亲戚也早就没有联络,父亲生意上的伙伴们避之唯恐不及,不学无术的她没有任何生存的技能。
十九岁那年的叶采薇是真的一无所有。
没有后盾,没有增援,没有希望。
就连在她心里像图腾般存在的父亲也随着公司一起倒下,那个曾经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从身体到精神都彻底坍塌,再也没能重塑起来。
搬离东山别墅区的前几天,她一个人躲在那棵最爱的无花果树下面烂醉如泥。
“还有闲钱买酒喝?这可不便宜啊。”少年徐湛的脸庞上尚有一丝未褪的青涩,但那份冷静的矜贵早已经呼之欲出。
叶采薇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浅浅的笑里泛着微微的涩:“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想问他是怎么找来的,也不想问他为什么要找来。
比起现在“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的痛苦和茫然,那些曾经被写进日记里压得她以为自己会窒息的小情小爱,突然轻如鸿毛了。
“你现在是不是特痛恨自己那种喝不醉的体质?”徐湛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席地而坐。
叶采薇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瓶,整张脸在大树下斑驳的光影中透着死寂。
她小声的念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而同销万古愁……呵呵。”
“就算真醉了,等你一觉醒来,现实还是那样,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这样……有意思吗?”
徐湛看着她一脸坐以待毙的决绝,伸手拿走她手里的酒瓶,就着她刚刚喝过的瓶口仰头灌下。
明明是走俊逸风格的人,突然变成这么豪放不羁的姿态,竟然也不太违和。
叶采薇抬头愣愣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唇角勾出一朵笑,眼泪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我只想醉这么一次。”
真的很希望能彻底的醉过去,等一觉醒来,有人能对她说,一切都已经过去。
你已安然。
你已无恙。
多么懦弱无耻的奢望。
失去一切只是让她难过,而让她绝望的是,她刚刚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力和勇气去面对一片空白的明天。
她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竟然可以荒唐到把自己最宝贵的年华扔了一地,现在想来,那简直比一掷千金都还要令人发指。
曾经她和徐湛一样流连赌场,可她忽略了徐湛玩乐的意图是在提前适应他作为徐家长子将要面对的成年生活。
她和徐映桥一起跟一大帮人嘻嘻哈哈,年少轻狂,可她没注意到徐映桥其实是在那个过程里维系和巩固她的交际圈。
她跟在苏嘉阳后面学人家称兄道弟,少年意气,两肋插刀,却没发现苏嘉阳一开始就在拿她布局为自己的女朋友寻求一种可能。
十年,这段最宝贵的青春时光,每个人都在铺垫着自己的成长,都在为自己的明天步步为营。
除了她。
只有她。
竟然愚蠢无知到没有想过自己要长成什么样的人,才能面对未知和叵测的将来。
十九岁,真正的人生才正要开始,她却觉得,也许,还不如结束。
醍醐灌顶的叶采薇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直到手边的另外另个酒瓶空空如也,她才抬起手背压住自己的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徐湛安静的坐在那里,无声的陪伴。
等她哭到再也无力发出声音,他才说——
叶采薇,也许你会觉得现在的生活像一场灾难,但只要你敢捡起你一向那种无畏无惧的勇气,总有一天,你会幸福。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心中的太阳。
只要你勇敢。
是的,那天之后叶采薇捡起了她的勇气。
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用退回来的那笔学费在郊区租好房子。
和素姨一起把东西从东山别墅区搬到出租屋里。
进“琢玉”开始工作。
只要勇敢,别的什么都不管。
不管自己将会变得如何陌生。不管自己将会多么难堪。
她想要成为别人心中的太阳。
不管有多难。
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终于把叶采薇从回忆中拉到现实,眼神渐渐聚焦,她顺着周围人群的目光看向台上和乐纵歌的少年。
少年嘶吼的声音里有青春特有的张扬力量,认真的唱着干净勇敢的热血和梦想——
“……在天色破晓之前
我们要更加勇敢
等待日出时最耀眼的瞬间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GALA:《追梦赤子心》)
好吧,叶采薇,去把你虚掷掉的年华捡起来,勇敢坚定的重新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