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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也说重逢

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每天在回忆的主题中沸腾着。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或是酒店里,突然能看见一张似曾相见的面容,她的热情与毫无遮拦的激动喊叫,使我记起了她(他)是多年未见的某个老友。在一阵惊奇与狂喜之下,我们热烈地握手拥抱,仿佛旁若无人的世界里见到了亲人。事实上也有令人尴尬的场面,人家叫你的名字而你却对他印象全无,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接着,有了一个热心老朋友的传播,于是,你便被卷入了一个更大的重逢的旋涡,老同学、老战友“雪球”越滚越大,推着你身不由己地参加各种名目繁多的怀旧活动。

回忆、叙旧成了那些日子的主要内容。回忆,编织起了一个完整的过去之网,曾经依稀忘却的生活碎片,彼此你一砖我一瓦地构架起了回忆的巨厦……我与其中的人曾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但是并不是知己,仅仅是大家生活在一个相同的小圈子里,他们是我青春轨迹中的同路人。多年不见,人事与命运变化得太多,猝不及防地骤然相见,我望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回放”了大段大段自己过去的历史片段:“文革”岁月,家破人亡的磨难;贫困山沟苦苦的劳作;我们相识相遇在军营的酸甜苦辣……说不出的亲切感,还伴随着更多的心酸与伤感。我们是一代人,共同的经历在心灵打上了后人无法理解的烙印。他们目击过我的大爱大恨、我的幼稚和倒霉时的眼泪,我也深知他们的情感历程;人到中年,述说着张三李四坎坷命运,琐碎细节造就的恩恩怨怨;还有老友中年夭折的惨痛;死亡的信使已经来到我们中间对号入座了,让人感受到岁月大河的无情流淌。

重逢,喜悦在于你还没有被别人忘记,那曾经清新美好的一切犹如昨天;重逢,伤感在于有人突然提醒了我:纯洁与青春激情年代都渐渐远去……

人生之旅,回忆让你在生命之河中面对昨天的船舱,一个老朋友就像那船舱里的旧家具,一张老照片,亲切却感伤。而经过风雨人生的我,真的希望永远生活在今天的船舱里。我愿意更多地展望明天,而不是回忆昨天;我不愿意过早地盘点岁月的“收支”,让我埋头耕耘不计收获地保持着拼搏韧性吧;我喜欢活在今天那种自信、心灵年轻感觉状态,我愿意迎接每天新的太阳,不断告诉自己前面的道路尽管布满荆棘,我在困境中积累的勇气和力量,还足以支撑着在这个不相信眼泪的历史时代,走下去,走过漫长的孤旅……

重逢的那些日子,我突然理解了父母前辈何以在老友相聚时的百感交集。生命的无奈如风涌来,吹干了他们身上的热力。回忆让人感到温暖,回忆让人在艰辛滞重中感到生动,回忆让人记得掌声响起,回忆也让人难忘潮水退去……人生走到了“一个孤独的熬夜人”围着炉火靠着回忆温暖心灵的时候,回忆与怀念应当是老人主体的生命状态。我们,距离老态龙钟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于是,在那个瞬间,我心潮起伏,想离开,想抗争回忆,我不向往重逢……想起了昆德拉的一句名言:“回忆不是对遗忘的否定,回忆是遗忘的一种形式。”

人生的航船,走过不同的阶段,都有不同的朋友、同路人,不同的爱与恨,不同的码头港湾。有的人早就跨过昨天的万水干山,乘着今天的航船,一辈子在一艘老船上漂泊;有的人一生荡在一个小港湾,波澜很少;有的人一生都在风浪尖上戏剧性地颠簸。我们是大河流的过客,“轻舟已过万重山”,没有回头的机会,走过了不回头,你还要睁大眼睛,透过迷雾继续张望,保留幻想匆匆行路。我们都回不去的,即使回到从前,你也会发现那个老船舱根本不适合你。这世界上,永叵不变的空间与情感找不到。不知是谁说过:“生命是一惊,然后是华发。”我们活着,两头长中间短,中间挤满了热闹,灯火辉煌。待到灯火阑珊时,重逢与回忆是最恰当的意犹未尽之夜曲,说不定你就做了一出悲喜剧的主角,或者什么人的命运故事背景……

时间可以留下记忆,时间也可以无情地剥蚀记忆。

时间会提醒我们:喂,到站了!只是人人都沉湎梦幻,希望别提醒得太早。

如果以10年为一个单元来计算生命,几乎少有人能走完一副手指的数量。我们以一个又一个10年去丈量生命里程,痛感人生苦短。我们毕牛郧在与时间抗争。朋友10年再重逢,那又是怎样的风景?青春没有永恒,情感没有永恒,可能你变了我没有变,他变了你也没变,我变了他又在变,曾经投缘的朋友变成一个记忆。在路上奔波,我们常常为了昨天哭泣,为失去的感情惆怅。其实,该记住的总会沉淀在记忆之网。当你乘风破浪,到达终点的时候,衰老的身体、疲惫的心灵能重新燃起火苗的只有封存的记忆。

或许因为年轻,所以才不在意重逢。

能够重逢也是幸运的,你还能活着,存在着,或者存在于他人的“回忆”。一生仅有“回忆”是最好的朋友,因为自始至终是它陪伴着你,常常是你抛弃了它,冷落了它,而它从未离开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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