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西方人日渐增多,而他们与中国人打交道也日渐频繁。官员与官员之间,商人和买方之间,教民与传教士之间,病人和医生之间,都在一天天演绎着华洋交融与冲突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日常发生的,没有奇迹,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中国人和外国人,就是通过这些平平常常的故事,由陌生到熟悉。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社会正是在这种寻常百姓的交往中才融入世界的。
【误僧为尼】
图中的主角是惹眼的西洋女传教士和光头的中国人。芜湖江夏里口有几个美国女传教士租屋传教,听众中经常有一个少年秃子,神貌之间显得很有心得,女传教士以为他是一个向善的尼姑而暗中留意。有一天,传教士上街,看见那秃子发痧倒在地上,善心大发,把他抬到住处救治。病愈之后秃子竟然直接冒充尼姑,痛陈自己如何落魄,并表示愿意侍侯她们,居然得逞。直到一天,秃子肚疼,女教士亲自带他去西医院看病,医生要求脱衣检查,秃子死活不肯。强迫脱衣之后,人们才发现秃子竟然是个和尚!随后和尚被扭送到芜湖衙门,挨了几百板子后,遣回原籍,事情才告了结。
中国和尚冒充尼姑去接近西方的女教士,但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奸情在内,想必是和尚立意改宗,当地又一时见不到男教士,才出此下策。
【吞烟遇救】
图中说清末广东有一个孝廉好抽鸦片。有一次竟然吞了一两左右的烟膏,顿时昏迷。情急之中,家人想到了请西医医治。西医大夫把一根导管插入患者胃里,一面灌以清水,一面从导管中吸出混合物,患者终于得救。画家感叹说,中医救治此类患者的通用方法是用木棉花灰和盐冲服,效果难说。若是西医的方法能广为传播,那不是如普渡众生一样吗?
孝廉吞烟,估计是有事想不开,但却让西医展示了一手洗胃的功夫。这里,画家对西医的态度颇为开明,没有门户之见。
【卖野人头】
这是画者的亲身经历。在上海四马路有一个美国人在租住的房前做了一个广告,说是找到一个美国野人,有头无身。观者云集,画家也排队进去看了一次。房中布置得很暗。里面有一个琴台,离琴台一丈远的地方就是放人头处,人头四周用红布围实,罩以玻璃框,游人不能走近。洋人奏一曲之后,就拿点着的蜡烛走近人头,让其吹灭。画家说他听到的声音好像是上海附近的口音,因此判断这是洋人的赚钱求,但这也是新闻,故尔把它画下来。
卖野人头就是骗术。上海号称冒险家的乐园,什么样的老外都想来一试身手,骗术骗子相当多。画者没有上当,说明他已经见多识广了。
【剖腹产】
此图说广东有一蛋户妇女难产,稳婆束手无策,这时旁人提醒说应该求助于西医。于是,蛋户驾船把妻子送到博济医院,接诊的是一男大夫。大夫告诉丈夫说,产妇产门窄小,如果开刀或可有一线希望。无奈之下,丈夫只有同意。画家描绘说,大夫先给产妇注射麻醉剂,然后开刀穿肠取出胎儿,是一健康的女孩。随后,大夫又理顺肠子,放入产妇腹中,缝合刀口,涂上消炎药。产妇静养几日后,竟然痊愈。画家称西医师真是神乎其技。
画家对西医剖腹产竟然有如此平和的态度,说明当时上海的开化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只是画家对西医手术还是不甚了解,所以无论在文字中还是画面上,都有些不伦不类。
【打靶伤人】
有一个洋人在虹浜附近打靶,一中国农夫带两个儿子在附近田间除草。不知何故,洋人误以为其中一个孩子是靶心,一弹射出,两个孩子一死一伤。如何处理后事,画家不谈,却引一故事,说曾有一个军官打靶,忽然靶位自然移动。事后军官以为有鬼作祟,急忙祭奠,果然夜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是靶神,靠吃弹丸为生,而你们老打不中靶心,我觉得发痒,故而挪动靶子去就你子弹。画家说,这两个孩子并不站在靶子后面,却仿效靶神去就子弹,是自取其咎,那洋人居然一枪中俩,枪法够神的!
洋人打靶,不把中国人当人,采取措施不当是误伤的主要原因。这固然是在华外国军队的痼习,但画者对死伤孩子不加同情,反而幸灾乐祸,真无心肝。看来,《点石斋画报》的作画者,并非一人,何以前后基调如此不一?
【头上有头】
英租界有一妇女产下一个双头婴儿,头顶上还长有一个头,五官俱全。产妇抱着孩子请求西医切除多余的脑袋。西医经仔细诊视后,觉得婴儿身体还太弱,不敢冒险,决定待他长大些后再查验做手术的可能性。连西医都不能解决,这个胎儿实在是太奇怪了。
双头胎儿的传闻估计也是在传播过程中出了误差,由怪胎变成了妖怪。西医当然不可能做切除脑袋的手术,所谓的以后再说云云,基本上是一种编出来的故事。不过,画者居然感叹“连西医都不能解决”,可见西医的威力已深深根植于上海士民之心了。
【西医救人】
苏州某商人生了一个儿子,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妻子得了疯病,时好时坏。一天,孩子啼哭,母亲以为他要排便,然而孩子还是哭个不停,促发了母亲的疯病,她拿起剪刀剪断了孩子的阴茎。眼见孩子昏死过去,商人的邻居帮他请来了西医。通过手术,孩子的性命终于得到保全。
又是一个西医救命的故事。西医正是通过这样的故事,才为中国人所接受的。
【人小头大】
某陈姓人家生了一个儿子,长到7岁,身高还不足一尺,却头大如斗,走起路来步履蹒跚。一个西洋人见到了甚是惊奇,劝说孩子的父母把孩子卖给他,送到博物馆去展览。孩子父母虽然心动,但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拒绝了洋人的要求。
大头的孩子估计是患了脑积水的病,故事里的西洋人,形象很是成问题。这反映了当时国人的一种成见,认为西洋人生性好奇,什么都要放在博物馆展览。
【活财神】
上海叫财神为路头,每年初四各店铺必祭奠路头,以求本年利市。一年,某餐馆老板正在祭路头,一个西洋人醉醺醺地闯进来,见到丰厚的祭品就大嚼一顿,然后扬长而去。店主以为是财神降临,顿拜不已。这正是一个野生的活路头!
祭财神的中国商人正好碰上了外国乞丐,只好让人家大嚼一顿,倒不是商人把外国乞丐真的当成了财神下界,而是习俗如此,不便驱赶。
【红十字会】
画家说西洋人极其仁义,他们到中国行医传教无不尽心尽力。这种品德尤其体现在战地救死扶伤上。红十字会曾在威海和烟台设立医院,救助中国受伤的将士达数百人,不辞劳苦。在经费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西洋传教士慕惟廉等到各善堂募捐。画家感叹说,西方人也是人,而乐善好施,没有民族和地域偏见。当此保家卫国的战士遭受厄难之时,正是中国人慷慨解囊的最佳时机。
这里说的是中日甲午战争期间的事情。西方来的红十字会,在战争期间救死扶伤,原不分国别,也不抱立场。当时的中国人,未必能真正理解这一点。
【洋人翻车】
洋人做事很守时,下午四点就下班了。下班之后经常邀朋友或带家人驾马车出游,至晚方归。去徐家汇必经万生桥,某晚,一洋人坐车过万生桥时。恰遇巡夜兵勇放了一枪,马受惊吓,导致马车翻倒。所幸肇事者急忙处置,结果调和了事。画家高度评价该巡勇处事干练,事关洋人,竟然没出乱子。
事关洋人,中国人以及中国政府都会格外小心的,所幸的是出事的洋人没有额外生事,否则惹得外国人把兵舰开来都是有可能的。
【杀马求驯】
张之洞在金陵创设自强军,聘请德国、比利时的教官训练马步兵。一天马队新进一批战马,洋员骑上去总不听话。洋员大怒,拔枪击毙一匹,以警戒其他马匹。不料,换的一匹马仍然倔强如故,洋人再次准备杀马的时候,被驯马师阻止。画家感叹,自古良马候伯乐,而一匹战马由于触怒了洋人,就不明不白地丧身,真是不幸。不过,世上难道只有马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这里讲的是洋人的霸道。有乐善好施、救人一命的洋人,自然也有动辄开杀戒的洋人。可悲的是,恰是后一种洋人更有权势,在中国影响更大些。
【教士仗义】
在苏州某洋广货购买香水的兵勇甲乙两人不知为什么口角,并拔刀相向。正危急间,某观察路过,饬令随从逮捕肇事者,结果只捕获甲,乙逃走。正当人们以为事情了结了的时候,乙纠集同伙20余人前来百货店要老板交出甲,并绑架了一个伙计准备带回兵营,让老板带甲去交换。围观者众多,但没有人愿意为无辜的老板出头。这时,百货铺对面教堂的西洋传教士杜波西挺身而出,斥责乙等过分,然后众人一轰而上,逮住两个暴徒。据说最后兵营长官决定把乙等暴徒送交军法惩处。画家说,如果不是西洋传教士仗义出头,估计营官会庇护这些不法兵勇。
西方来的传教士,目的是在中国传播基督教,使“中华归主”。西方教士在中国的声誉一直受到质疑,其实,他们中间也有心地善良的好人,许多慈善事业都有教会的参与。画中故事那主持正义的传教士,只是许多这样的好人之一。正是他们的行为,才为基督教在中国赢得了如此多的信众。
【海上大屠杀】
英国太古洋行的蓝烟恩号轮船在上海陆家嘴附近不知何故撞沉一小火轮。令人发指的是事发后,英船扬长而去,致使小火轮上100多中国人溺水,获救生还的仅30余人。画家评论说,英国当时与中国还算和睦,为何竟同法国人一样把中国人的性命视为草芥呢?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国人应当牢记在心。
在英国可以守法的商人,到了中国往往不仅违法作奸,甚至连基本的人道都不讲。这里,既有中国的法律管不到他们(涉外法权)的因素,更有深层的殖民背景。只是,当时的中国是西方列强“共有”的殖民地,等于无主,所以,所有人到这里只是掠夺,只是撒野。如果真的属于某个列强,至少他还会想到这是自己的财产,多少会讲点秩序,讲点投入。
其实不像画作者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是列强既没有把中国人当人来看,又没有把中国当属于自己的物来看,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