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了许久的弦一旦松开,苏叶如释重负,再加上得知继风其实并没有任何危险,她的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抱着已经有些犯迷糊的苏叶,继风一路前行,并没有在乎背后齐克泽的跳脚与挑衅。回到客栈,把苏叶轻轻地放在床上后,他就为她拉好被子,然后慢慢地退到房外。
周围似乎都是安全的气息,苏叶也懒得防备,脸刚沾上枕头,就陷入梦乡。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苏叶睡了足有十个时辰,中间甚至还被继风强行喂了几次水。直到翌日中午,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不过,她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来自兄长苏台的警告。
——父已知情,震怒。唯盼速归。
因苏叶已经清醒,所以继风按照苏台信中的嘱咐,把纸条送到了她手里。
当苏叶看完纸条上的文字后,她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虽然胆寒地期望着不要被猜中,可无论怎么想,能让父亲震怒、并让兄长也深感棘手的事情,好像只有那一件。
无奈地叹息着,苏叶瞥了眼继风,发现他似乎并不知情,于是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但接下来,一想到那件事与眼前这个表情无辜的家伙息息相关,苏叶的无名火就忽然升上来了。
即便是“不知者无罪”这样的常识,此刻居然也无法敲进苏叶一贯理智的头脑了。
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恶意,苏叶问道:“继风,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拒绝你吗?”她急需发泄,所以不管怎样都好,让她先把心里压抑已久的怨气倾倒出来再说别的吧!
反观继风,则处于不明所以的状态。
他清楚苏叶不会无故发问,虽然对苏叶终于肯坦诚面对两人感情而感到欣慰,可继风在欣慰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担心。
因为苏叶挑的时机,与继风想象中的大有差异。
犹记得那年,明明两人的关系是有了转机的。但从过了小叶的生辰之后,她便有了无数个借口疏远自己。
继风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和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但每次都会被苏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抵挡回去。他能感到自己与苏叶在渐行渐远,可他却束手无策。因为苏叶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然而她选择这个时候点破他们之间的问题,让继风突生不好的预感。
“小叶……”他总觉得苏叶不会给他留有说话的余地。
果然,苏叶的攻击很快就来到了:“在外人眼里,你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或许让你显得气度超凡,实际上呢……你死缠烂打、卑鄙阴险、睚眦必报,斑斑劣迹令人叹为观止。好吧,我都懒得一一累述了。”
继风一脸窘然。
他没料到苏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痛斥他的性格之恶劣。
尽管很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形象,可继风只努力了片刻,就宣告失败。
谁让苏叶这么了解他,以至于这些评价,无一例外地全部命中呢?
“不过我想说的是,”苏叶以食指支起下巴,靠坐在床上,看向继风,“你从没在我面前展露过你的真性情,反而顶着一张天下太平的脸,然后暗地里使阴招。”
当初的事情过后,苏叶冷静了许多,也渐渐找回了理智,试着用平常心来分析了。
但无论如何,碰到那些事情,只要她投入了感情,就没办法真正理智的面对。
经过这几年的思考,苏叶认为自己无法和继风走到一起的原因,除了她本人的任性与偏执外,还是源于继风不愿把真实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如果连伪装成段氏二公子这件事都没告诉她,并且一年到头总不见人影,那他又能凭借什么,博取她的信任?
更何况,还有那层出不穷的、总以嫁入礼王府为目标的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们,三天两头就来骚扰她,成心不把苏府看在眼里,这也让苏叶莫名烦躁。
罔顾继风一脸苦兮兮的样子,苏叶下定义:“光风霁月的伪君子。”停顿一小下,“可惜明显比不过我爹。”
是吗?原来在她眼中,自己已经如此不堪了啊!
继风苦笑:“承蒙看得起。但若和苏大人相比的话,我确实差很多……”
“那可不是在夸奖你哦。”苏叶不甚在意地挥挥另一只手,“实话说吧,我苏叶也非善类,在刑部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现在还好好的活着,能单纯天真才怪。要论阴险手段,恐怕我和你也差不了哪里去。”
继风傻眼。
这是要怎样?抨击完别人,又要开始自我抨击了吗?
作为苏叶的半个青梅竹马,继风表示,即便与苏叶相识这么多年了,也从没见过她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让人琢磨不清下一步到底要说什么。
就听苏叶一点都不客气地用着比方才点评继风时更加犀利的言辞,痛陈自己的种种缺点。
最后,她总结道:“我们家的人都任性自私,也都有可怕的执着。一旦被我们确定了的事情,哪怕最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也宁可相信自己的判断。在这其中,尤其以我和我哥最为严重。”
这倒没错。
继风暗暗在心里点头不已。他自认了解这对兄妹,也当然清楚他们兄妹二人最大的共同点。
但在表面上,他可不敢真就这么同意了苏叶的言论。
“小叶,你言重了。”继风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很真诚,微笑再微笑,“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你都是最好的。”
这算是变相的告白吧?
苏叶抿嘴,却不留情面地一针见血道:“别笑了,很难看。又在做戏吗?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敢对我玩这套。”
本来苏叶都有些松动,想着就这样也没关系,也许与他相处得时间更久一些,他就能慢慢有所变化。结果令她心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保护色呢?人心的习惯,真的很难改变啊!
苏叶一边这么感慨着,一边却在纠结是否该把秘密告诉继风了。
其实让她生气的是,即使继风虚伪到骨子里,她依然不争气地会为他担心。
不过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苏叶多想,她知道,当父亲识破她这些年一直秘而不宣的事情后,如果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满意,他老人家就会勃然大怒,然后大家一起跟着大遭殃。
于是,在说与不说之间盘桓了半天,一向果断的苏叶,难得退缩了一小下。
最后她下定决心,准备用能让人接受的婉转语言,把某件被她隐藏了好几年的事情告诉继风。
谁知就在此时,房间的门被敲响。
随即,一道几乎没有起伏波动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你们两个到底要在里面呆多久?段冰寒来了,好歹也派个人出来应付他一下吧!”
苏叶即将冲出的话语在嘴里转了个圈,重新咽回肚里。
看了继风一眼,她迅速恢复以往的冷静模样,扬声说道:“是挽春吗?麻烦你告诉段冰寒,就说……”脸色微沉,“如果可以,真想永远都不用看到他。不过既然他来了,我还是会勉为其难地跟他探讨几件事情的。”
门外的挽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他听的。”停了一下,挽春又开了口,“段冰寒也有要求,他说他有事相商,是关于官银案的,但他希望只有三姑娘一个人。”
苏叶也沉默了。
挽春的身份一旦公开,继续留在段家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因此,在任务基本完成后,他就从段氏离开,住进了客栈,等待苏叶的下一步指示,尽管不怎么乐意,可苏叶毕竟算是他的半个上司,在一切事情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他暂时听从苏叶调遣。
而且苏叶身边确实缺少人手,她不是没有单独面对段氏的能力,但多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何况这个人还是对段氏知之甚详的挽春。
所以挽春就临时充当了苏叶的副手,在她昏睡期间与地方官员交涉了一番,顺便又把哇哇乱叫、妄图留在苏叶身边的齐克泽打了个包,一脚踢给齐家派来的人,让他们护送齐克泽回京。
继风由于身份特殊,不方便公开,但他却明白,官银一案确实是由苏叶接手,就算段冰寒只肯配合苏叶,也在常理之中。
至于他与段冰寒之间的约定,却只针对“段氏段笙”这个人。
尽管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的事情,并让刑部也不得不插手其中,然而究其根本,官银案与他这个闲散宗亲并无关系。
苏叶也明白这点。
她朝继风点头示意,低声说道:“无妨,既然我接了这个案子,就会负责到底。你自己的那部分,你自己解决。”
说完,她就重新抬高声音:“知道了,让他在外面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好。”
挽春应下。
等挽春的脚步声消失之后,苏叶才又看向继风。她要梳洗更衣,有人服侍虽然不错,但这个人并非自家丫头,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对自己有不少企图,所以……
苏叶用眼神示意继风。
继风识趣地说道:“那我先出去一下。”
他想,如果他不出去,而是饶有兴味地继续站在这里,等着看苏叶更衣束发,那他就会……死得更惨。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得不偿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