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了上风的感觉确实舒服。
苏叶步履轻盈,在回去的时候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直把经过的仆人们弄得三魂缺失、六魄不全。
怀抱大好心情,苏叶回屋便轻巧地拎了本杂书,又命桃杏装了炉熏香点着,她自己则放松地倚在软榻边,享受起闲适的饭前时光。
桃杏燃了熏香,转头见苏叶这般悠闲自得,便知昨晚招惹了她的绝对就是那登门拜访的“三姑爷”。三姑娘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如今看她春风满面,那一定是已经把憋了整晚的恶气全数奉还,现在正含蓄地喜悦着呢。
而苏叶还没坐热椅子,孪生姐姐就冲进屋门,几下跳到她身前,一手抓着女儿把她夹在怀里,一手卡在摊开的书页上,气喘吁吁地问道:“小、小叶,我说、说你啊,你、你什么时候成亲的?”
苏叶没回答姐姐的问题,只从她手上接过娃娃,摆到面前,让娃娃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拿了颗核桃哄她说话:“惠惠乖,喊姨姨,姨姨给糖糖吃。”
两岁的惠惠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偏着脑袋咯咯地笑。
苏叶耐心地重复了两次后,她才听话地喊人:“姨姨!姨姨!糖糖!”
苏兰缓了气,一把拍掉苏叶手里的核桃,夺回女儿,“连孩子都骗。行了,我来可不是让你把我女儿当猴耍的。我说,前厅那个傻头傻脑的家伙真是你在外头挑的男人?好没眼色,咱俩哪里像嘛,他竟然把我当成你了,对着我说了一大堆废话……先不提这个,娘既然把爹喊回来了,爹那边有没有动静?继风哥来过了吗?”
“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苏叶将榻上的几本书推到里面,示意姐姐就座,然后又拉出一个小圆枕,让惠惠团着枕头玩。
苏兰眼珠子转悠一圈,笑道:“那我问你,继风哥有没有来?”
苏叶道:“他来做什么,哥哥这几天一直在刑部忙案子,可没空与他议论国事。”
桃杏为苏兰倒着茶,闻言忍不住插了句嘴:“姑娘,继风公子对您的心思如何,难道您还不知?您这话若被他听去了,岂不叫他寒心?快别这么说了,您不想回应也不能就这么拖呀,趁早绝了人家的想念才是正经。”
苏叶道:“你这丫头,倒不知收了继风多少好处,时时不忘念着他。”
桃杏连忙撇清:“没,婢子可没收过继风公子的任何好处。婢子这番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和继风公子无关的。”
苏兰倒是隐约听出妹妹对继风有些不认可,因此疑惑地问道:“继风哥哥是庆离叔叔的儿子,虽然不像世子哥哥那样以后能继承封号,可毕竟也是礼王府的小公子,他对你痴心一片的,又同意入赘咱们家,难能可贵啊!庆离叔叔是爹的好友,红姨又和娘情同姐妹,都乐于同意你们的婚事,你嫁给继风哥哥,哪里不称心了呢?”
苏叶意味深长地望着姐姐,“等他真正愿意入赘,我才会承认他的心。”
苏兰不解:“小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苏叶支走了桃杏,让她去找要送给姐姐的刺绣图样,接着又拿话岔开了苏兰的问题,避重就轻:“小兰,记得我走之前,你不是向我讨霜霜送来的绣图吗?今天正巧你来,把绣图一并带回去仔细描摹吧。霜霜也很想你呢,直问我你最近如何了。”
单纯的苏兰果然被她带远了话题,她立即兴奋地问道:“真的真的?她真提起我了啊?我以为我没去,她会生气呢!是不是她因为当了新娘,所以就兴奋得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啦?”
“怎么可能。”苏叶想起了婚礼,冷冷一笑,“她要嫁的人是武尊主。结果那武尊主甚没担当,把自己的弟弟扔了出去当新郎。”
苏兰惊呼:“什么?武尊主是谁?霜霜喜欢的人不是……”
苏叶按住姐姐的胳膊,捂了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嘘,小点儿声。我跟你讲,霜霜起初根本不清楚她要嫁的人已经换成武尊主了。等我赶到尹阳,觉得事有蹊跷,调查后才得知霜霜被段氏相中,硬要她嫁给段家的武尊主。凌叔又怒又怕,也不敢写信求救,所以没请爹和娘参加霜霜的婚礼。不过你放心,霜霜没嫁进段家,她被我掉了包,现在应该在凌叔的帮助下躲起来了。”
“啊?”苏兰大张了嘴巴,很是吃惊,“新娘跑了,竟然没人追究?还、还有,那个段家和武尊主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强娶民女?凌叔在越刍不是也很厉害的么……听上去,好像是段家不对哦?”
苏叶无意多做解释,只笑道:“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越刍是越刍,尹阳是尹阳,再说这个段家,势力非同小可。这事儿,爹也未必肯插手。凌叔不和他们硬碰硬,我倒觉得是聪明人的做法。记住,这些都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知道么?”
苏兰眨眨眼,默默地低头,扶着女儿,防止她掉下软榻。
苏叶知道姐姐的习惯,一旦听了秘密就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因此她才放心把这件事告诉苏兰,同时也不怕她继续追问究竟是如何掉的包。
自从大姐由越刍回宫后,霜霜每年都跟着凌家车队来京城一次,有时候耽误了时间,还会应母亲的邀请在苏府停留一段日子。所以她算是凌家与苏府最为熟悉的人,同她们姐妹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她若有难,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
只是苏叶没有料到她这一举动,竟为自己招来了偌大的麻烦。
那块牛皮糖,打也打不走,甩也甩不掉,偏又不知他来意为何,烦呐!
“唉,该怎么躲过这个人呢……”
不小心听到了妹妹的叹息,苏兰好奇问道:“躲什么人?”问完了,她又想起在前厅碰到的男子,“啊!小叶你好狡猾,三言两语就把我拐走了。来,快跟我说说,明明是霜霜成亲,为什么你却惹回来了个丈夫呀?”
苏叶嘿嘿一笑,“真想听?不后悔?”
苏兰心底寒了寒,想起以前妹妹每次问过“不后悔”就势必发生会叫她后悔的事情,但她表面依然坚持着刨根问底:“不后悔!”
“不后悔……唔,不后悔。”苏叶把“不后悔”三个字在嘴里念了好几遍,故意逗起了苏兰的好奇,却打定主意不告诉她,只把语气加重,借此吓唬苏兰,让她不敢再问,“不后悔?真不后悔的话,我就告诉你。”
苏兰终究不敢,缩缩脑袋,嘀咕道:“后悔。”
苏叶露出胜利的微笑:总算摆平好奇心重的姐姐了,那么接下来需要应对的,就是最不容易上当的爹和哥哥了。
不过苏叶的未雨绸缪用错地方了,因为苏太傅并没有表示他的任何情绪。自打被强行从外廷拉回府中并聆听过夫人的“训示”后,他就一直待在书房,既没对段雪寒的出现提出疑义,更不曾将苏叶喊来训斥一番,别说是生气,连个像样的表情都没附送给女儿。
苏叶禁不住要揣测起父亲的用意。
这次的事情毕竟和她在尹阳的擅自行动有关。若非她协助霜霜逃跑,段雪寒也不会一路跟随,并揭破了她将近一半的身份。而且段雪寒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至今不知,怕就怕他对苏家抱有想法。
可兄长苏台也未作任何正面反应。尽管他要求她不再插手于刑部官银案,但这与段雪寒一事并无直接关联。
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姐姐又说了些其他小事,苏叶惴惴不安地等到了用膳的时辰。
忽闻前头来人传话,说是老爷吩咐:少爷回来了,二姑娘、三姑娘也在,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请同往正厅用饭。
苏叶心里一咯噔。往日用膳,饭菜多半都摆在母亲那边,鲜少有在正厅设宴的时候,除非家中来客。今天这是……
到底是苏兰没心机,想也不想地就抱起女儿拖上妹妹,朝正厅出发。
苏兰边走边笑问:“最近几年哥哥确实很少回府吃饭的吧?我听克险说,刑部不比其他各部,同‘清闲’完全无缘。他曾几次邀请哥哥过府小叙,哥哥却总以刑部事多为借口,叫我好不难过。妹妹比案子还重要吗?”
苏叶心不在焉:“我们也拿不准他什么时候才高兴回家一次。整日里半夜方归,清晨便走。”
“是吗?莫怪克险请不动他。”看苏兰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被唯一的亲生哥哥冷落,只拉紧了妹妹,扭头催促,“快点快点,他们该等急了。”
苏叶被她拖着,不得不加快脚步。然而新换的衣裙裙摆过长、甩得太开,有几次险些被走路喜欢迈大步子的苏兰绊倒。
好不容易走到正厅,发现其他人果然先到了。
苏兰回头递给妹妹一个“你看我早就说了吧”的眼神,竟忘了她们来得晚也有情可原:她们本就住在苏府偏里的院子里,兼之吃饭地点又是临时决定后才派人去通知她们,一来一往,路上耽误的时间自就多了些。
待她们坐好,首位上的苏太傅竟仍半阖着眼,不喜不怒的也不出声。
看兰叶姐妹面露诧异,苏夫人道:“先不忙。早些时候我着人去叫继风那孩子,他说他可能晚到一会儿,让我们不必等他。我想反正咱们一家人今晚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所以就自作主张,打算等等他……”
正说着,就听外头有人禀报:“继风公子来了。”
“啊,说谁谁到。”苏夫人一拍手,“齐了。”
继风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于正厅门内。
这位名为继风的男子身量略高、相貌清俊,竟也长了副叫人挑不出瑕疵的面容。
他锐目微扫,将厅中景象尽收眼底,稍作斟酌便笑着开口:“伯父伯母,继风又来讨饭了。阿台,近来刑部接下不少案子,再忙也要记得休息。”视线一转,“啊,小兰和小叶都在,今天赶得真是巧。小叶,我前些时候得了柄软剑,无论形制还是手感都很衬你,明天让人给你送来可好?”
短短几句话,就把苏家上下梳理了一遍。
苏叶起身笑道:“有劳继风哥哥上心。”
苏兰这次却反应极快,继风话音刚落,她就大声抗议:“继风哥哥,你好偏心啊!枉我期盼许久,天天想着你还有什么奇珍异宝能送我玩玩,没想到你居然打个招呼就算了事,只看得见小叶一人。”
苏夫人趣道:“来迟了还敢偏心,赶紧自罚三杯!”
早有机灵丫鬟在桌上摆了三杯酒。
继风也不推托,干脆地连饮三杯,方才笑答:“伯母,您每次都要加害于我,不知是何说法。我可不像家母那般不胜酒力,碰之即倒,叫您失望了。”
苏夫人啧啧有声:“也罢也罢,我这点小九九全被你瞧透了。”
继风入座后,苏夫人征求苏太傅意见:“老爷子,咱们开饭吧?”
苏太傅在小辈们面前素来不喜废话,因见人已到齐,便端着冷脸命令上菜。苏台坐在父亲下首,亦是一副冷面孔,他们父子周围竟无人靠近。
苏夫人倒是笑意盈盈地示意女儿把外孙女抱过来,哄着惠惠乖巧地喊了一遍长辈,又开心地把她搂在怀里,贴着她的小脸,笑眯眯地问道:“我们惠惠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夹哦!”
惠惠忽闪着明亮的大眼儿,指了几样奇巧的花哨小菜,却全都是排在继风面前的。继风忍俊不禁地将惠惠“钦点”的几盘菜挪到苏夫人与苏兰之间,“还是这么挑嘴。”
他与苏家相熟,每次留在苏府吃饭都坚持按照年龄排序,向来坐在苏台之下。苏叶是幺女,也坐在下首。苏夫人又特意命人搬出圆桌,大家同挤一处,空隙难免小了些,于是,从两边数都排最末位的继风和苏叶就凑成了邻居。
中间隔了妹妹苏叶,苏兰流利接口:“继风哥哥不也一样?还是这么偏心。”
继风好似没听见,温和地问向苏叶:“我听说你今天遇着了不顺心的事,现在好些了吗?”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继风这么问,无非就是想探听一下那所谓的“情敌”在苏叶心中究竟是何地位。饶是不外显的苏太傅,在此刻也露出了丝笑意:什么应邀而来,分明是闻讯赶至,这个继风,跟他爹那迂回温吞的性格当真是一个模样。
苏叶埋头,咕哝道:“好多了。”
继风明知她这又是在客串小家碧玉,却不戳穿她的把戏,反顺着她的路子走:“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虽没有太大能耐,但至少能护你周全,不被外人占了便宜。”
苏家人闻言,全都默默地放了碗筷,等待苏叶的回答。
苏叶展眉一笑,生动的脸上洋溢着类似恶作剧般的调皮:“继风哥,放心好了,没有人敢占我便宜的。”
亲眼目睹苏叶的恶魔之笑,继风非但不觉心惊,反而还习以为常。
苏府众人见状,心道:继风,你已经被小叶磨练出来了,再接再厉吧!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降服住我们家小叶的,请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