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过后,苏叶困难地以手支额,围绕“继风”这个名字苦苦思索起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她觉得自己又不明白了:怎么会是继风来呢?莫非他真是刑部影子?
眼看就快到段家,苏叶还在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撅嘴,竟完全不似平时那般严防死守、不留任何表情让人探究。段雪寒的心脏噗通噗通一阵乱跳,于是试探道:“你很在意?”
某人忍不住了。
苏叶抿嘴一乐,“哪能啊!我啊……”她眼波微转,故意不再接着说下去,“得,我哥派谁都一样。不过我倒想问问你,继风来的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段雪寒心道:我能怎么办?你和继风相会,我心里酸得很,当然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他表面却说:“你且放心,我不会偷听也不会故意打扰你们。”
苏叶笑得开心:“那成,我就等着你的表现了。如果你表现得好,我说不定一个高兴就带你回家去做上门女婿呢!”
她心中却想:要装?还装?再装?
段雪寒愣了好几愣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带我回家?回苏家?这么简单就……”
简单吗?
苏叶索性两眼一闭,把身体小心地埋进柔软靠枕里,悠然说道:“是呀!我突然间觉得吧,其实你这人挺好的。你看你有个大哥,即便入赘我家也不用怕绝了你家香火。再说你不一直希望我能给你个机会嘛,现在机会来了,你要好好表现。”
段雪寒几乎咬碎牙齿:“你怎么……不过是继风要来而已,你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苏叶奇道:“咦,我阴阳怪气?哪里?”
“你哪里不……哎?!”
就在这当口,马车停了。
段雪寒正待驳她,一直咯啦前进中的马车就猛地一顿,险些将没有防备的他甩下座位。他忙转身去扶苏叶,生怕她磕着哪里。
车夫平板却不失尊敬的提醒敲入车厢:“段家已到。请二少爷、苏姑娘移步下车。”
苏叶双眉一扬,卡着段雪寒的手腕笑嘻嘻地说道:“二少爷,到‘你们’段家了。”
这笑容这语气……
如果明年的今天是自己的忌日,那么段雪寒绝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一定是被苏叶活活吓死的。
段雪寒被苏叶赶下马车,却想起她目前状况并不适合随便走动,又转身跳回去将她托了起来带下车厢。因不愿让段家人轻视了苏叶,所以他并没有像在回春堂那样抱着苏叶就不撒手,而是以不震苏叶后背的力道让她两脚着地,这才撤开环着她的双臂。
苏叶站稳了身,绕到段雪寒后面,低头将脸对着他的肩膀,轻声笑问:“怎么,二少爷也会害羞?”
段雪寒头疼万分:苏叶这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方才在回春堂的时候还很正常,被他一逗还脸红了。自从提到继风,她就好像被附了身,性格中恶劣的一面展露无遗,看那架势似乎要把他逼疯。
这样下去能行吗?
肯定不行。
所以段雪寒憋足一口气,准备反攻。
然而不等他说些能挽回自己颓势的话,段家大门那边就传来了笑声:“我的好侄儿终于舍得回家了!来,快让我瞧瞧,这些日子在外奔波有没有晒黑饿瘦哇?”
原本站在段雪寒身后的苏叶听了这话便下意识地仰头看上去。饿瘦倒还不至于,只是这家伙真的会被晒黑吗?她挺好奇的。
谁知苏叶这一看才发现段二少爷早卸下脸上的笑容,此时正冷得跟对方欠了他无数条人命似的紧盯着那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
再次出于好奇,苏叶转眼打量起这位能让段雪寒厌恶的人。
此人气度不凡,虽已鬓角斑白,却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矫健,几个大步就从门内迈了出来,稳稳当当且气息不乱地停在段雪寒身前,看样子他也是个高手。听他话里对段雪寒的称呼,估计他就是段氏上任武尊主的弟弟段笙,亦是现任武尊主段冰寒的叔父。
早有传闻说段氏内部不合多半与老一辈人有关,现在看来传言未必是假。这位眉眼间糅合了霸气与奸诈的老先生绝非善类,更不用提段雪寒一见他就拧了个大冷脸,以一种极其不恭的神情对待他的热情招呼了。
面对段雪寒的冷脸,段笙显然已经习惯。他老练地拍拍手,里面呼啦啦跳出一大群人来,分成两排,整齐划一地高声说道:“请二少爷安!”
段雪寒淡漠地点点头,“叔父辛苦,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叔父帮我打点家里账务。”
“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段笙说着就转了脸,像是刚发现苏叶的存在,顿时惊讶又惊艳,由衷赞叹道:“这位可就是让雪寒险些没砸烂回春堂的姑娘了?”
段雪寒应景地从身后拉出了苏叶:“这是我叔父,你想必是听过他大名的。”
感觉到他在自己胳膊上捏了捏,苏叶心中有数,当即脸也不抬,只顾低头一福,“小女子见过段前辈。”
段笙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哎呀,久闻姑娘姿容非凡,今日得见,真是国色天香、貌美无双呀!莫怪我们雪寒动了心……这个,恕我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苏叶稍微感慨了一下:她终于知道段雪寒这股子厚脸皮的劲儿师承何方了。
但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得事先说清楚的,所以她做着小女儿家的样子,羞羞怯怯地将头低得更深,“小女子姓素。”
段雪寒冷眼看着苏叶又装成这般柔顺小媳妇样儿,忍笑咳了几声,别过脸继续做深沉状。
“素”、“苏”二字字音难辨,只见段笙眼睛一亮,紧接着问道:“姑娘可是京城苏家的人?”
苏叶挽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讶异,抬眼迅速瞥过他,复又低头娇柔道:“段前辈指的是哪户人家?莫不是苏太傅府?”
段笙大喜,“正是!不知姑娘排行第……”
苏叶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想是段前辈误会了,小女子姓素,却是……缟素的素。”她故意捡了个对老人家来说不太吉利的字眼。
段笙大大地愣了一愣,脸上的风云变换可谓精彩绝伦。
段雪寒本来还有些担心苏叶要吃亏,结果不小心瞟到了段笙那忽而兴奋忽而失望的表情,再次忍笑别开了头,决定放手不管了——他早该知道的,苏叶绝不会任人宰割。
因着苏叶的回答,段笙低迷了一会儿。不过他很快就重整旗鼓,笑着说道:“哟我真是太失礼了,竟然把客人堵在门外,传出去又要被人嚼舌头说我做人不厚道。来,苏姑娘请进!我年纪大了也不中用啦,这以后啊,可还得叫雪寒为你张罗。”
那厢,段雪寒已经抬高了下巴,现场演绎了段家二少的趾高气昂,拉着苏叶就要进门。
苏叶也没去理会段笙绕“素姑娘”为“苏姑娘”。带着得体的微笑,她依旧稍稍低着头,紧跟在段雪寒后面小碎步蹭进了大门,将一个初见世面的小姑娘演得活灵活现,任是段笙这般毒辣的眼睛也挑不出她的破绽。
进了段家,苏叶埋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向四周,发现这段家的院落安排与寻常富贵人家并无差异,就是某些格局略作修改。她悄悄地记住了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然后又把注意投放在那些偶尔来往的男男女女身上,默默地估量着他们。
没多久,走在前头一直对段雪寒交代段家账务的段笙忽然回头问道:“姑娘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苏叶敛起心神,含笑应答:“小女子家中尚有一兄两姐,两位姐姐已经出阁。”
她承认她是有意这么说的,只有真真假假才能叫这倚老卖老、总想探她虚实揭她底子的老匹夫犯愁。
果然,苏叶的回答让段笙僵了僵。他讪讪道:“巧,这还真是巧……”
苏叶明白他说的巧是什么。因为苏家三姑娘苏叶正有一兄二姐,且两位姐姐都早出嫁了。现在苏叶把自家情况搬了出来,却非要告诉段笙自己姓“素”,叫段笙如何不纠结?
见叔父这般模样,段雪寒终是忍不住,边咳边低笑了起来:这就是小瞧苏叶的下场。
他段笙狡猾也罢奸诈也罢,却都不该仗着阅历广欺负人家小姑娘,须知有些时候那看似单纯柔弱的小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三人各怀鬼胎,表面上看似和睦地走远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碎石子铺就的路边突然出现一高一矮两抹身影。
高的那个正是武尊主段冰寒。矮的那个却是名身量不足的小女孩儿,长得与阎王愁岳宁有些相似,一样的杏眼一样的挺鼻,偏偏那张樱桃小嘴撅得老高:“尊主,就是这个一脸奸笑的女人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二少爷怎么喜欢上她了,好没眼光!”
段冰寒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竟似拍着家养的猫儿狗儿,“小珂,连你姐姐都没斗过她呢!”
被称为小珂的姑娘眉头一拧,嘴巴翘得更高了:“是我姐傻,不懂得跟人争,只知道忍让也不通情趣。那回我教她去色诱二少爷,她竟然说我不知廉耻!我不管了啦,她懦弱是她家的事儿,早晚我要让她后悔!”
段冰寒颇觉有趣:“你要怎么让她后悔?”
小珂头一昂,人小志气却不小:“我要当二少爷的新娘子!别人靠边站!”
段冰寒哑然失笑。但他的笑容没持续多久。
“小珂,”他像对待女儿一般捞起女孩儿的辫梢,把夹在辫子里面的一片树叶摘走,然后随手扔掉,“如果雪寒死了,你会如何?”
小珂信心十足:“不会的,二少爷永远不会死!”
段冰寒闻言笑个不停。
最后,他摸了摸小珂的头发,“天底下没有永远不死的人。”
小珂似懂非懂,不过依然对苏叶抱有不满:“反正,我要把二少爷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