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兴店,熊克武独自躺在床上,忧愁烦闷,茶饭不思,越想越是气恼,越想越是没底。大话倒是说出去了,可仓促之间从哪里去弄那么一大笔银子。成都虽说来过几次,却没几个有钱的朋友。如果在上海或泸州也许不成问题,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正当熊克武焦头烂额之时,黄方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进门便喊道:“锦帆兄,把酒斟上。好好犒劳我一下。”
熊克武很是纳闷:“捡到金元宝了?看你高兴成这样!”
黄方把一张三千两银子的汇票往熊克武面前一放,笑盈盈地说:“也和捡到元宝差不多。”
熊克武一看,更是一头雾水:“这么大笔钱,哪来的?抢钱庄了?”
黄方说:“你怎么老往歪处想呢?我那个叔伯的堂兄不是在广西做知县吗?这是他汇给我的银子,刚刚收到的。要我在成都替他置房产,买侍妾。”
熊克武把汇票推到黄方面前说:“这银子我不能动,以后没法还你。”
黄方慷慨地说:“哪个要你还!又不是你私人用了,革命需要嘛。”
熊克武仍然有些迟疑:“以后怎么跟你堂兄交代?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黄方坦率地说:“他这也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用白不用。他问起来,我就说被人抢了,或是我自己花掉了。毕竟是本家兄弟嘛,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熊克武紧紧握住黄方的手,感动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革命的大功臣啊!有了你这笔银子,加上谢持从学界筹得的一千多两,事情总算可以摆平了。走,我们出去喝两盅,好好庆贺一下!”
在客栈餐厅,熊克武和黄方刚刚拿起酒碗,张培爵急急忙忙赶进来,低声说:“你两个好胆大,还敢在这里喝酒?”
熊克武急忙问:“又出啥子事了?”
张培爵说:“官府已经掌握了党人的名册,有好几个同志已经被逮住了。现在正照着名单拿人,全城搜捕我们几个首要分子。”
熊克武平静地说:“这个我昨天就知道了。成都那么大,要抓个人可不那么容易。”
张培爵急得直跺脚:“都啥子时候了,还在这儿绷劲仗!”
熊克武其实不想绷劲仗,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惊慌与失态。他抬眼看了看张培爵,回头对黄方说:“你同培爵兄马上到叙府去,我办完事后就来找你们。”
黄方说:“你一人在这儿太危险了,我们留下来还可以有个照应。”
熊克武几乎要骂娘了,低声叫道:“真是糊涂!眼下的形势,逃脱一个是一个,都留在这里送死啊!我是主盟人,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不要婆婆妈妈了,上楼去准备一下,赶快走吧。”说着把两人推出门外。
跟会党头目办完交涉,熊克武快步离开武侯祠,进了簇桥一家茶棚,准备看看风声,再作打算。泡好茶后,刚揭开茶碗盖吹了吹气,忽见几个清兵押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熊克武心中大惊:这不是黄方吗?咋个没有走脱?这下完了!
熊克武放下茶碗盖,右手伸进衣兜,正要拔出手枪的一刹那,一队巡街的清兵从茶棚外走过。熊克武顿时冷静下来,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沉住气,千万要沉得住气。相信黄方,他知道该怎样应付。应付不过去,再拼命也不迟。想到这里,熊克武稳住了情绪,若无其事地跟邻座的茶客闲谈起来。
清兵带着黄方挨座盘问。转到熊克武桌前,一个清兵指着熊克武问黄方:
“你看清楚了,这人是不是?”
黄方淡淡地看了一眼熊克武,摇了摇头说:“不是。”
清兵不肯罢休,说:“这就怪了,明明有人看见他进来了,难道长了翅膀?我跟你说,要是抓不到熊克武,这笔账就得算在你身上。”
黄方坚决地说:“不是就不是嘛,总不能张口乱咬吧。”
茶客们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熊克武。熊克武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茶,平静地看着清兵说:“要是你们交不了差,把我抓回去顶替一下也行,我这两天反正闲着。不过话得说清楚,你们要付我工钱哟。”
清兵见熊克武头戴瓜皮帽,拖着长辫子,一身锦缎长袍,一件洋布坎肩——活脱脱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怎么看也不像熊克武,便挥了挥手说:“走,到隔壁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