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山那头浓云打着卷滚了过来！草地上的阴影一寸长似一寸！冷风阵阵，夹杂着湿气！
李慕白怕暴雨袭来，难以在天黑前回到临水城！终于推醒傅无凌，不多言语。叫他脱了衣。取出已在沸水中煮了很久的器物，放在白纱布上，一字排开！先用接好的半瓶蒸馏水为他清洗伤口，又用白酒兑成酒精涂在上面消毒！
他坐起来，本还恍惚着，处在睡眼朦胧之中，脑子昏沉沉的。酒精突然刺激，立刻龇牙咧嘴，清醒过来。低头望她时，她已顺利的将他伤口中的脓液清理出来，涂上药粉，正为他裹着白色的纱布！
她的动作很麻利，神色认真专注，一分一毫恰到好处，对任何一个步骤都非常熟练！是做惯了这件事的人！
“为什么现在才叫醒我？”看着搭在身上的毯子，又看她快要包扎完毕，他忍不住问道！微微抬起眼眸，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含混。
她未答，仔细的打着最后的结——又在上面系了一个标志似地蝴蝶结！完成之后，抬起他的手臂，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非常的漂亮，没有什么遗漏的！一面收拾器物，将药、剩余的纱布放入药箱，一面从容的说道：“少动你的胳膊，更不要让伤口沾水！如果你不想你的手臂废掉，每隔四日，自己或请人再替你换药。直到结痂为止！可知道了！”不抬眼看他！
抱起药箱站起来，正准备朝木屋里走，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话语渐渐变得强硬：“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叫醒我？为什么一直陪着我，到现在？”
“何必总问一个为什么呢？”她瞠他一眼。脱开他的手！
他却又拽住了她的衣襟：“如果我一定要问呢？”眼神凌厉！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略沉了脸，望望他，又回眸望望这片虽处于阴影中，也依旧美丽的山谷！宁静，自由！抛却了尘世间一切的繁杂。
他松了手，转身面对着暗黑的天：“觉得这里很美，是不是？即使风雨欲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几片正被风卷起来的杂草叶上，那叶子在空中盘旋着，滚动着，随着风一浪接着一浪似地朝远处飞去。默不作声。
良久，傅无凌才叹了一声，极为正经：“可愿意留在这里？这儿什么都不缺，一切我已经打点好了！马留给你，闷了骑着马往东走，那儿有一个市集，你可以去看看。”
“什么意思？”她的心紧了一圈，回眸望着他的侧脸！但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沉稳的很！
“我希望你能暂时留在这里！过两、三个月，我会叫倾城直接到这里来找你，到时一切平静了，你和他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
“为什么？”
她一震，他却笑了：“你不是说，何必总问一个问什么吗？”转过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但你一定要问，那就坐下。”
李慕白狐疑的坐了下去。将药箱放在一旁。
他深吸一口气，变得更加严肃，眉头微微皱着：“那么，我先问一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回临水城。我要弄清楚令狐凯怎么会为朱四弄到御酒、贡米，甚至在灾荒之年，也能为落云坡提供几万斤的大米！”回得毫不犹豫！
他莞尔一笑：“这个我现在就可回答你。你昨晚也看见无姬了，这些东西都是无姬提供给他，让他提供给朱四的！”
“无姬怎会弄到这么多的东西？她是你的人，你当初怎么不知道？”吓了一大跳，眼睛都瞪圆了。
隐藏不住的无奈：“她虽然是我的妾，但并不是我的人！”顿了顿：“这个先不说！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你想知道了，我再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是回临水城？她有点犹豫，是还是该回去的，即使知道这个答案，她也不能放任着令狐凯不管！可她能做什么呢？有点混乱。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倔强，眼神凌厉！
“因为你的身份！”傅无凌的眼神也争锋相对，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挑起眉，死死的盯住她：“因为你不管现在叫李慕白，还是别的什么名字，你是舒清然、是舒赫大人唯一的女儿，仍旧是我名义上的王妃，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而你现在没别的去处，没别的打算，你会回临水城，回到朱四的军营！”字字如刀如剑，狠狠的戳着她。
她不畏惧：“是，我要回他那儿去，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冷笑：“他们现在起兵杀的是各城的贪官，难道就只限于此？再过些日子，恐怕便要往京城，往皇宫打了！你再想想你的身份，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是背叛了皇宫、背叛了你的父亲、背叛了上凌国做朱四的人，还是说，你在朱四的军营，不过是为了做我们这边的奸细？”见她要辩驳，不容她说话，话更重了：“你肯定要说，两者都不是！对吧？但是，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可以简简单单认一个想反叛朝廷的男人做兄长！”他厚重的压迫渐渐包围了她。叫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不言语的望着他。
却听他接着又说道：“难道我会无缘无故把你带到这里来？我让你在这里，首先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愿叫你再淌那道浑水！”撇头，不看她：“我不能将你扔在那群乌合之众中，叫你莫名其妙做了叛国的贼。”
李慕白的脸又白又红，心“咚咚”直跳！手指不断的揪着衣襟，眉头难以舒展。叛国贼！她这辈子最恨这个词，却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差点蒙上了这一层。
哽了哽：“既然你们知道朱四反叛，为什么不出兵阻止他？”这也是一直疑惑的问题。
傅无凌垂着头，略想了想！站起身，朝木屋中走去，再出来时，拿了几张白纸，以及一支笔！
坐下，画了三个圆圈，一层包着一层。
才为她从容的分析道：“最里面这一层，代表着京城，父皇和舒大人控制的最牢固的地方！第二层是中间层，虽然比京城要差些，但依旧在朝廷控制范围之内！第三层，是上凌国管理最薄弱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现在坐着，朱四起兵的地方。上凌国法度在严厉，在这里，山高皇帝远，民风虽纯朴，可贪官污吏也层出不从！父皇和舒大人年纪大了，心力不足，对第二层的控制力已越发的薄弱，更谈不上第三层了！”
李慕白见他忽然停顿不说只瞪着那张纸，只得问道：“这和朝廷不出兵阻止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上凌国已经无兵可出？”
“那怎么可能？”他回过神：“要镇压这点人，还是很容易的！但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镇压了一个朱四，定会有更多的朱四冒出来！即使是现在，除了落云坡出来的人，其余地方的起义军，也不少！”
“那你们到底是…”
他不答！不着痕迹的抓住她的手。望着她已长得和原来差不多长的睫毛，如刷子似地，微微煽动。那张脸在他眼底，真是丑陋极了，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依旧漂亮，又叫他着迷。
幽幽的反问道：“清然，你可知道，此时我们说的，已是军机！再往下说，便是机密！这些话，即使是心腹，也不能说的。更别说你现在还要回到那群乱军之中。你如何让我相信，你没有背叛上凌国？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要套我的话，回去向朱四告密？如何让我相信，万一你有一日被抓了，不会将这些话抖出来？”陡然升腾出一点往昔常用的阴阳怪调！脸上也斜斜的！
“你！”李慕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又白了！只觉得这个男人，捉摸不定，变幻莫测，不知道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深吸一口气，将满山谷中那醉人的凉悠悠的气息吸入肺腔之中，逐渐平静下来，才反恨着他：“如若你不信我，又为何带我到这里来？为何刚才对我说了那许多？既然不信，就不应该这样做！反到了现在，再来反问我这些个问题！什么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先前已经信了，除非我做了什么叫你起疑的事，否则坦白这种话！伤人伤己！从我刚认识你到现在，你都这样！累不累？”
他爽朗的笑起来，越发的欣赏她。叹息一声：“累又如何，知道的事越多，责任越多！你怎不想，我带你来这里，对你说刚才那些话，更是在试探你呢？看你是不是已经背叛了我们，看你有没有反套我的话？”
她冷哼，瞪他一眼：“三王爷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小女子实在佩服，也实在学不来！小女子还是想过一些风轻云淡的生活！”
“既然想过风轻云淡的生活，为何不留在这里？反而想再回临水城？”抓住破口，立刻反击！
“我…”心中迷糊，怎么套着套着，就被他把话引到这里来了：“就算我不回临水城，我也不留在这里！”
“那你要去哪儿？”半敛着眼眸看她：“别说不要我管你的话！不管我们两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终有一日连这名义也挂不住，舒清然，你给我记着，我都不会不管你！我或许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但绝不会不管你！特别是现在这种混乱的时候！”
顿了顿，正色：“好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朱四的事，并不单纯！令狐凯不是本国人，而无姬后边儿还有人！串在一起，那就是大事！我们现在不镇压他，有两个用处！第一，他们的行军路线、军纪，我们一清二楚，到辽海之前，他们都是在为我们清理上凌国官吏中的败类！我们正好借他们的手，将这块朝廷已越来越失控的地方，好好肃清一次！第二，我们要拖延时间，或者说混淆背后那个人的试听！叫她以为她的阴谋得逞，才好一举挫败她！”
“所以，介于你的身份问题！我不得不把你放在一个妥善的位置！你留在这里，在暗处，我们会比较安心。否则，很难想象，你被对方利用，或者被对方识破身份后抓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李慕白顿时回过神，差点跳起来：“你们一直都在利用朱四！”
“他一直被令狐凯利用！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望着她：“怎么样？可以留下来了吗？”
李慕白沉思了良久，又抬头看了看四野的美丽景色！傅无凌为了让她安定下来，居然拐弯抹角的为她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还真会诱敌深入！
可是：“你会尊重我的选择吗？”
“我不会再强迫你！”
“那如果我说，我还想回临水城，回到朱四那边，看令狐凯和无姬之间又有什么阴谋呢？”
傅无凌真有点气。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想怎样？
站起来，瞪着她：“你回去有什么用？你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向谁报告？还是你能阻止？还是你能在去阻止之前就考虑清楚，如果阻止，会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如果不阻止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危害？你告诉我，你能做到哪一条？如果有一条你能做到，我就放你回去！否则，要不你留下来，要不，我派人保护着你，随你到其他地方去！这种时期，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你在跟踪无姬，无姬现在到其他地方去了，你要跟着去追踪她！倾城撤了，朱四这边还安插的有人吗？谁来监视他的动向？如果他们的行军计划变了呢？就算你现在要安插一个人进来，你可以如我这样靠近他们吗？”反驳。
“可是，你什么都不懂！几乎不能自己保护自己！”
“说到保护，如果我在朱四身边，自有他会护着我！他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
“你这样做，就是在利用朱四！你再回去，便不是与他同一战线的人！如果有一日，他知道你利用他！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叹息一声：“我知道让你待在这里，畏首畏尾的不出去，是委屈了你！可这也是权益之计！其他的事，就由我们处理，怎么样？”
“但若我不回去，你可有想到会发生什么？朱四平日里虽不怎么和我多说，但对于我，他是极为照顾的！我陡然不见了，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一纠到底！傅无凌，你也知道，他们现在说是在行军，可哪里像是打仗的，根本就是一群人出游，只不过遇到几个贪官，杀之！而令狐凯会起疑…他本就在怀疑我是不是舒清然，你能想到他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难道你想他们在临水城，就开始真正闹起来？往其他路上走，破坏所有的平衡？”
“我不懂的，你懂！”深吸一口气：“这三年来，我走了大半个上凌国，也看到了很多东西！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替这里做一点事。能成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