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愣了三秒，平静的对视着那双坚韧而防备的眼睛，空气中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微风轻轻的吹拂，这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来是因为失血颇多，即使气温微高，也不能为他保持正常的体温。
“不干什么！”他瘪了瘪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朝那男子的伤口突然用力一压。温热滑腻的鲜血霎时染满了他的手。
那男子显然没想到，痛得大叫一声！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骤然间变得铁青，豆大的冷汗从额上瞬间冒出来。无力的松开李慕白，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地，闭了眼，蜷缩起来。
李慕白顺势退开两米，并将那匕首拾起来，紧握在手中，死死的瞪着他。却看他捂着腹部，疼的翻滚两下，昏死过去。走过去，用脚尖重重的踢了两脚，他一动不动。俯身，十指放在他的鼻息处。还有温热的气息从中喷出！挑挑眉，没死！
“不想见死不救而已！”蹲下去，从背包中掏出一卷纱布、一瓶药粉，一个水壶。解开他的衣，倒抽一口凉气，这结实的身板上，新伤旧伤，已变成红痕的，还未结痂的，正在往外涌血的，交织在一起。叹息一声，却并不觉得大惊小怪！又一个刀尖上混生活的人，这三年来，已见得太多！
拧开水壶，用水冲洗伤口。启开药瓶盖子，将那药粉均匀的抖在伤口上。一股辛辣刺鼻的药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之中，压制住了血腥味。药很管用，只两三分钟，渗进伤口止了血。
替他裹纱布时，男人又醒了过来。半睁开眼，略有些昏沉。手中空空，便知匕首已被没收，见李慕白为他包扎，仍旧用十分严厉的口气说道：“你，干什么？”已宗气不足！
李慕白抿嘴淡笑一声，手中动作未停：“能否坐起来？我方便一点！”
那男子见他似无恶意，点点头，真的用手撑着地坐了起来。李慕白用余光看着他，起身的那一刹，明明痛得要死不活，额上的冷汗更猛烈的涌出来，牙关咬都都快碎了，居然都不啃一声！是条硬汉子！
“这纱布我用过一次，但后来洗干净了！药我以前也用过，是好药！但你伤得很深，我只能尽人事，你只能听天命！”
“男子汉大丈夫，谁计较这些？生死有命，我朱四如果今日过不了这一关，十八年之后又是好汉一条！”微闭着双眼，咧着嘴：“谢谢！”
“你这人！”李慕白摇头笑了笑“不过，你不用谢我，这是善缘。你救别人被人追杀，我路过不愿见死不救！”包扎好，站起来：“你可有能去的地方？要不，我送你去北峰镇，找那里的大夫再给你仔细瞧瞧？”
“谢谢小兄弟！”那男人再用手一撑，竟从地上站起来。李慕白的眼都瞠圆了，真不敢相信！可下一刻，他脚底虚浮无力，整个身子便朝着他压了过来，一百八十斤的重量瞬间压在他娇小的身躯上。
他哪里承受得了？踉跄两步，朝地面倒去。
身子却只倾斜到一半时，肩上又被一股重力拉住了，回头一看，那男子已半撑了起来，并拽住了他！
“小兄弟，对不住了！”
他无奈一笑，借着他的力，勉强站了起来。把他的手臂压在自己的肩上：“我们去哪儿？”
“往西南走不远，有一个小村子，我和那里的人很熟！小兄弟能否把我送过去？救命之恩，定当感谢！”
朱四说，村子不远！可李慕白这一路走来，肠子都快悔青了！从中午走到傍晚，从傍晚走到夜晚，现已快子夜时分，那村子的影子呢？肩上又负了一个快把自己压塌了的男人...只觉太阳穴都在炸，胃中不断有翻江倒海的感觉，累得想吐！一路寂静，还好天空中月光清凉，将林间小路照得清清楚楚，没有下雨，也不会迷路！
“朱兄，还有多远？”抓着他的手，摇一摇。
他昏昏沉沉的抬头朝前望望：“快了！”简短的两个字！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答完，垂着头，似又昏了过去。李慕白明显的感觉到，肩头的重压又向下沉了一格！真想把他扔到路边，叫他自身自灭算了！
可转而又想想，救都救了，烫手的山芋既然接到手中，也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站定，深吸一口气，拼了命又往下走去。
直到快天明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下，终于出现了一座小村庄，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这村子小得可怜，只散落了十来户人家。小路上一条黄狗见有人来了，跳起来，仰起脖子“旺旺”大叫起来！寥末卯初，各户的烟囱里并没有炊烟徐徐升起，倒也显得静谧安宁！
李慕白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次摇了摇他的手：“朱兄，到了！去哪一家！”额上的热汗早已顺着脸颊滑落进了脖颈之中。
朱四点点头，并没睁开眼：“左边第四家，门上挂着‘平安符’的！”
李慕白很容易找到了那户人家，用了最后的力气，使劲儿的敲了敲门！只想，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借宿一天，什么也不管，好好睡个囫囵觉！否则，自己就真快趴下了！却不想，那扇闭合着的门并未打开！甚至屋里连一个吱声的人也没有！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扭头看着半昏迷中的朱四，抓着他的手用力的摇：“朱兄，朱兄，没人啊！”完了，完了！
他却很平静，只半睁了双眼，斜睨着他：“你这么用力，人家还以为是强盗来了呢！轻一点，再试试！”
李慕白疑惑的盯着他，不信！却也照做了，“咚！咚！咚！”很有礼貌的三下。
果然，屋里传出声来：“谁？”但很警惕！听声像是一个老年的女人！
“大娘，是我，朱四！”朱四提了一口气，缓缓的回道。
“哟，是朱四大兄弟来了！”屋内很快传出了起床穿衣的声响，接着，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果然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大婶，披着一件晨衣，面上略有些惊喜！可看到朱四的那一刹，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而去！“怎么回事？”急促，担心！
“说来话长！能让我进去吗？老六呢？”
大婶迟疑了半刻，神色严峻：“你们等等！”突然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背上背了一个小包袱：“你们不能待在这儿！”利落的锁门。
“出什么事了？”朱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到辰时，北峰镇的那群狗腿子就会来村里抓人！只要看到男人，就会当成乱党抓起来，关进县衙！村里好几个人都被抓了。那些人都是些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哪会去闹事？可那些人不管，好像是为了凑人数，”叹息一声：“现在村里只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了！”
朱四却冷哼一声：“大娘别怕，等我养几天的伤，定帮你们除了这后患！”
“先别说这个！我带你们上山，老六也在那儿！”
李慕白本已昏昏然，只想着那妇人可尽快接手，叫他坐下休息一会儿！却听最后一句，心都凉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我们还要走？”没力了！
朱四侧头看着他，笑起来：“小兄弟，今日对不住你了！能否请你再帮我一次，跟着大娘送我上山！日后定当重谢！”
“大兄弟，这位是？”那大婶这才扭头细看起这位眉目清秀的男子，只觉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在哪？
“是这小兄弟救了我！”顿了顿，想起什么：“还未问小兄弟叫什么？”
“李慕白！”李慕白深吸一口气，半焉儿着：“要去哪儿，趁我还没把你放下去，快说！”没什么好气了！
“北峰山，不远，一会儿就到！”
又是不远？李慕白无语问苍天，只好点点头。他就送佛送西天好了！
未离开小村太远，村里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粗鲁、野蛮、暴力的拍门声，“开门！开门！”敲声震天！此时，天边已露出一点粉红的霞光，映染着不远处金色的麦田！李慕白心头不由得一紧，双眸一眨不眨，紧张的突然停在原地，双肩紧收着颤起来。
“不要怕，有我在！别回头，我们继续走！”
低缓沉稳的声音在他耳旁霎时响起，肩上一松，被那大手用力一握，却叫人甚是安心！只这一刻，他竟真的忘了害怕，更忘了朱四身负重伤，理应不能应对村里来的人。点点头，提起步子，按照他的指示，又朝前走起来。
小路蜿蜒，山路崎岖！李慕白再次认识到，这里的人对于距离的认知，和自己根本就是两回事！又是一段从天明走到深夜的路程！到最后，他已分不清，到底是他扶着朱四在走，还是朱四拽着他上山！整个人完全虚脱，天旋地转，只想躺下。而昏跟着那大婶昏昏沉沉走进一山洞，见到一堆稻草，他哽分不清是他扔开朱四自己爬到那稻草堆上蜷缩着就睡了，还是朱四扶着他躺在了那堆稻草上。
从没有这么累过，就算是以前在国际野外搜救队，也不曾这般天昏地暗！躺下之后，只半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山洞里，点了五六只火把，把这块不算太大的空间映得很明亮！空气流通，火把上的火光不停的摇曳。朱四和这里的人寒暄之后，只眯了一个时辰，便睁了眼！精神很好，并没有半分伤患的痛苦神色挂在脸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守夜的男人见他醒了，纷纷围过来。
他把身上的毯子掀开，递给一个男人：“给那小兄弟盖上，他身子弱！”越过他的肩，目光落到李慕白的身上。只见他仍旧紧闭双眼，短短的睫毛一闪不闪，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意思。全身蜷缩的很紧，包袱抱在胸前，如同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
“四哥，他是谁？”那男人也瞥了他一眼，却不想去：“你受伤了，还是你盖着吧！”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朱四横了他一眼，厉声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恩重如山，你们若谁敢对他不敬，我朱四绝不会放过你们！”
那男子听着朱四越发冰冷并渐渐充满了杀气的话，心头一缩，不由得畏惧起来。忙点头称是。拿着毯子匆匆的跑过去，替李慕白仔仔细细的盖在了身上。等他回去的时候，其余的男人已经围坐在朱四身边，攀谈起来。
朱四把这一路的遭遇详细的说了一遍，又说道：“你们也知道，我现在这颗项上人头，交给官府，好歹也可得个万把两钱。我本以为我这小兄弟是朝着我的头来的，见我和那群王八蛋两败俱伤，倒在地上。便想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他与我毫不相识却救了我。我的伤，亏得他的药以及包扎，否则我哪儿能好的那么快？路上我还想试试他！他本说要带我去北峰镇看大夫！青天白日的，我又没化妆，哪儿敢在那儿镇上去晃？便说到你们村去！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故意压着他，和他走了一天一夜，他累得都快趴下了，却也没有扔下我！”
叹了一声：“直到现在，到了这里，实在不行了，才你们见着的这副熊样！这世上已很少这样的人了！”目光又落到他的身上。
“是啊！”其余的人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对李慕白生出好感！一同附和！
王老六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四哥！他好像是单身一人？这可不对劲！”
“是！我也觉得奇怪！”
“有什么不对劲的，待会儿等他醒了，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年头，一个人在外头瞎晃的人，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你们再看他的样子，穿得也不是什么好衣衫，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裤子肯定补过好几次了。指不定是家中遇到什么不测！”
“四哥，如果真是这样，要不你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到落云坡算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去处，虽是男人，身材又这么娇小，长的也眉清目秀的！这世道这么乱，指不定哪天就出事了！你心底也后悔！”
朱四听他们这么一说，眼中忽然放出光彩，挺直了腰，急切的问道：“这么说，你们真愿意跟着我去落云坡？”
“我们都被逼到这儿来了？再不跟着你，只有死路一条！以后你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顿了顿：“只一条，求四哥帮我们救救村里被抓起来的人。”
“好！”朱四一声豪气，站起来，顺着洞头望着外面漆黑无光的夜：“等我养两日，我先替你们杀了北峰镇那狗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