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然本以为傅无凌只会在南坤苑待一个晚上。毕竟,他和她的关系冷到极点。他,一个正常的男人,身边又有几个与他如胶似漆的美妾。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却没想到,他居然一连住了三日,并没提过要走的事!似乎下定了决心,傅倾城在他在,傅倾城不走,他绝不放言说离开。
有他入住,虽只三日,可她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起做事时还好,虽忙天昏地,他至少不会阴阳怪叫,她也不会多想。但只要稍有片刻休息时间,无数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就会被他突然挑起。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她简直不能相信,一个男人居然能挑出这么多花花肠子。
第一日还算好,他只是在晚餐之后,把傅倾城关在房间里,利用他兄长的身份,逼迫他读书。还非常严厉的说:“现在这么忙,你不趁闲读书。若荒疏了学业,父皇生气,看你怎么办?”“别以为住在三王府,就可以偷懒,为兄就会放纵了你!”
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实乃匪夷所思。其实,就连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是圣人,也绝不会有心思读书。他不过是要把他支开而已。
第二日,倾城去太子府,与太子商量关于戒严之事。中庭里只他一个皇族。他又是王爷,本就阴冷,大家都畏惧他,除非工作,自不愿与他多说什么。他与众人之间的鸿沟就更明显了。
就好像他在阴,而他们在阳!彼此隔了一条无形却明显突兀的线!
于是,只要他看见舒清与时君华等人欢欢喜喜聊天。定会站在远处,厉眼蹙眉,紧张大叫。“清然!清然!”语气急促,如同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她不理。他阴险、狡诈,又有谋略,根本就不可能有少了她就不行的地方。就算有,她为什么要去管?可时君华和许泽却推也要把她推到他身边,深怕有半点怠慢。
而当她过去,站在他跟前,冷着脸问道:“干什么?”
他就不说话了,长长的吸一口气,得意洋洋居高临下的盯她一阵后,像没事儿人似的坐在阳光里,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看看鸟!
“你到底要做什么?”在无声的静默中,她的脸气得铁青了,他才仰起头,瞅她一眼:“什么干什么?”
“我是问你,叫我来干什么!”她一声爆喝。
他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阴阳怪气的反问道:“爱妃,我什么时候叫你过来了?我只不过无聊叫你的名字,你却这么心急的过来。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悄悄话说?为夫听着。”说罢,侧起耳朵,竟像真要听什么似地。
舒清然只觉得胃都要炸了。
转身就走。他却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横着眼看她。
“你又要干什么?”她恨得发狂。
他看她站住,却又松了手,耸耸肩,侧过脸,去看他的天,看他的鸟,抿他的茶。
这个变态,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可以,她不介意一脚把他踹到火星上去。
第三日,傅倾城回来!他也不怪遭遭叫他去读书。舒清然和别人说话,他也不干涉她。他自知道,这两招已过时,他再叫她,就算嗓子吼破,她也铁定不会过来。但却不管舒清然坐、站在什么地方。他都会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杵在她身边。或正襟危坐,或挺背矗立!有他在,再热闹的场合都会静默下来。
大家都不说话,等着他训示。
可不可以掐死他?舒清然努力保持冷静:“你又要干什么?”抽搐!
他从容:“什么干什么?”还是那句话。
她只觉得自己就好像触了静电,每一根发丝都炸立起来:“我问你坐在我旁边,干什么?”轰然站立。脸胀得绯红。
他却只迷茫的眨眨眼,不怒也不笑,盯着她,奇怪的反问道:“我是你相公,不坐在你旁边,你让我坐在什么地方?”轻使臂力,便让她硬生生的又坐在凳子上。
若南坤苑没这么热闹还好,没这么多人坐一起还好,只他和她,两人爆出这样的对话之后,她自有办法顶回去。可现在各式各样的人都勾着头,一言不发的在他们身边,却贼着个心,贼着个眼,关注着。
他不要脸!她还要!
她还以为他只不过虚伪,只不过黑心烂肺,只不过冷得就好像千年不化的寒冰!脑子里只懂阴谋、只会藏在黑暗中,阴区区的注视着一切。却不想,这个男人还有这么无赖、这么变态的一面!根本就是一个王八蛋!
入夜,待众人散尽,她咬牙切齿的对他说:“算你狠,不过,这几日我忍你!”不容他怪叫,转身回房。
躺在床上,却气得失眠,满脑子都是这只大乌龟的种种恶行。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对自己说,天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只到卯时,才昏昏沉沉的眯了会儿眼。
却很快又被一阵细碎而紧张的敲窗棂的声音惊醒的。头又沉又痛,难受极了!
披衣起身,蹙眉轻声闻讯:“谁?”
“嫂子,是我!”强打精神,却颇为没落的声音。
一听是傅倾城,她立刻推开窗户,一股冰凉却清新的空气立刻扑鼻而来。天刚蒙蒙亮,朝阳才露了一点头,撒下些恍惚的亮光。抬眼望去,他正勾着头,一脸寂寥的站在窗外。天妒的脸颊上,竟然抹上了一沉淡淡的抑郁。
“倾城,怎么了!”她立刻心疼,忘记自己的头痛!
居然撑着窗棂,翻了出去!把飘起来的紫纱帐子,独自留在房中。却也唬得他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没事儿!”脚尖触地之后,她搓了搓手掌,仰头,抿嘴一笑。想了想,竟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坐到一旁的台阶上,空悬两腿,没规律的晃着。
他还是默不作声。
“到底怎么了?”看他敛着眼眸,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我一晚上没睡好,刚刚迷糊了一会儿,你就把我吵起来了。你不会也像那只昆虫一样,告诉我,根本没事,只是想耍我吧?”
说罢,撑了一个懒腰。在他身边,她再大的怨气也烟消云散,总会有好脾气。再加上空气好,做深呼吸,即使一夜未睡,也没关系!笑眯眯的着看着他,等着他的回话!
他依旧勾着头,瘪着嘴,盯着泥地上的小石子,琢磨着上面的纹路。
她不急,缓缓的又问道:“傅倾城,坐在你旁边的人,总比地上的石头有趣吧?”
他不禁一笑,虽然很淡!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再也不能和你这样坐着说说话了呢?我这几天都好害怕!”红唇无意一抿,透出红润。
“傻瓜,怕什么?”她一惊,下一刻便意识到傅无凌那只臭虫!
他果然又说道:“三哥不许我私自来找你。他刚才出去了,我才敢偷偷跑来找你。”
轻哼一声,加上这几日所受的怨气,忍不住长篇大论教育起来:“你啊,越怕他,他就越会欺负到你头上。你虽然还小,又是他弟弟。听兄长的话是应该的,但不是他说什么你都得听!你这么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吧!否则,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呢?我们两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你却因为他,连找我说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难道我们两在一起,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你才不敢?连光明正大敲我的门都敢,别人见了,还会以为你做贼心虚呢?”
一席话,竟把他说得面红耳赤!他的确是做贼心虚,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可他来找她,却也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想待在她身边,听她说说话,闻一闻从她肌肤里溢出的淡雅的香味。
“可是…。”他抬起头,难受的看着她。
她叹息一声:“可是什么?有什么可是的!倾城,把你的手拿给我。”
他迟疑着,伸出手,不解。
她淡淡的握住。
“人家说,一个人的命都刻在他的手里。他手中的纹路,便是他一生要走的路。是富贵,是贫寒,是曲折,是一番风顺,自有定数!所以…”说着,她把他的手卷了起来:“你的命,就在你的手中。你勇敢握住它,才可以掌控住他。傅无凌虽然是你的哥哥,但他不可能一辈子牵着你走。总有一天,你得独立。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由你自己去思考。你不能总由着他,他说不可以,你就像一只木偶一样,不敢去做。”
“可是,皇兄比我年长,还有太傅、父皇,他们的见识、阅历都比我多。而我有好多事都不懂,自是该听从他们的。否则,会做很多错事的。”
她直摇头:“打住打住!倾城,难道你来见我,也是错事?我们两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错事?”眼珠子一转,换了一种说法:“你说我现在提京城里的难民做的事,是对还是错?”
“自然是对的!”他一震,陡然转过头。
“可是,我却知道,有很多人,私下都在说我的不是!说我一个女人,不应该抛头露面!不应该和一堆男人厮混在一起!说我不守妇道!不尊三从四德!而这些人,据我所知,都是些在我们上凌国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们的年龄,他们的见识,阅历,想来肯定是比我多的!难道我该听他们的?”
傅倾城怒得腾起身:“是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告诉父皇,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让他给你一个公道!”
“倾城!”她爽朗大笑,他如此关心她,心情好极了。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来:“我这样说,不是要你替我讨公道。如果我们只知道愤怒,忙着去讨公道,那哪还有时间去做城东、城西的事!做我们想做的事?我们的生活早被这些人占满了!而这些人却根本不会在乎我们,他们只想看戏,然后继续他们的生活。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顿了顿:“我对你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是不是在做错事,并不是傅无凌,皇上,太傅说了算。我们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满意,恐怕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会满意了!所以,你要做什么,只问你自己是否问心无愧,如果无愧,那就勇敢的去做。姑且不论傅无凌为什么不许你私下来见我!我现在问你:你现在和我说话,问心有愧吗?”
傅倾城猛的摇了摇头。眉眼弯弯,变成了月牙的形状。
咂了咂嘴:“嫂子,我觉得你比三哥他们有见识多了!说的话,也比他们有道理!他们只知道告诉我,书上怎么说,就该怎么做!从不会说你那样的话!”灿烂若星的双眸中,充满了敬佩之色!
得意:“那是!如果他们如我这样教你,你早就不是现在的傅倾城了!”就是第二个舒清白了!想当初,她就是如此没日没夜的调教那家伙的!
他却仰起头,朝着天空,深吸一口气。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回头,郑重其事的凝视着她,反手紧扣住她的手:“嫂子,可是只我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就算倾城以后独立了,嫂子也能像今天这样,陪着倾城吗?在我伤心、难过,在我来找你,你能和我说说话!不要避开我,不要不见我!”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叹息,泄气:“我再问你,你来找我,是问心无愧还是别有用心?是怕别人说三道四,还是认为我两在一起本就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即使坐在一起说说话,也不会对不起别人!”
“自是问心无愧!”他极为正经!
她伸手,重重的敲了敲他的头:“那就是了!既然这样,我为何要避着你,不见你?”说罢,又把手摊开在他面前:“看我手中的纹路,看这一条。”另一只手指着一条细纹:“这就是你。你在我手心中,是我生命中会遇到的重要的人。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珍惜!”
傅倾城的心,顿时停顿了!血液也停止了流动!全身僵硬!脑子里却不断的回转着“一辈子”这个词!
晨风一吹,撩起青丝,与舒清然的交织在一起,飘向空中!目光顺着发丝,直望到越发白净的天空。真的可以一辈子吗?他激动不已!却如一块石头一样,愣在那里。只不过,她说一辈子,毫不矫情!从她的眼神,他懂她的意思!所以,并不歪想。
她手中的细纹还有好多!数也数不清!她也会珍惜那些细纹吗?
如果,她只珍惜他一个人,那该有多好!即使,永远只能“光明正大”!
看他又发愣!她眨了眨眼,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笑眯眯的望着她。暖暖的。
“既然如此,这个,嫂子一定要收下!”说着,他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还带着点微热的体温:“待会儿我们就要去城西了。嫂子带着这块玉佩,可百毒不侵!上次我跳入雪湖却并没有中冰毒,只是受了凉,就是因为这个!”扣在她手中:“再有我在你身边护着你,这次,一定不会出一点问题的!”
看她没有说话,以为她不要:“嫂子,你是嫌弃是我带过的?”
她一震,猛的回过神:“你傻啊,我会嫌弃吗?”叹息一声:“可是,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却没有随身之物可以回赠与你!岂不是不公平,占你便宜?”有点调皮!
他低了头,抿唇淡笑:“没事!只要嫂子经常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两个人一说一笑。浑然不觉,一个人又隐在他们身后,藏在转角处。
傅无凌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两人。宽大的手掌中,露出一快圆润的绿。那条正黄色的丝绦顺势垂落下去。或许,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情,何种态度!
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和倾城的那一块,是一对!是他们的母妃留给他们的。只不过,他这一块,并没有防百毒的作用,只保平安!
巳时。天光大亮。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好,今日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橙黄的小太阳,挂在高高的天际,继续融化着垂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冰化成水,一滴一滴,落入檐下的石槽!水滴石穿,坚硬的石槽上,竟然被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洼。
去城西赈济的前期准备,全做妥当,只等出发。
舒清然和傅倾城双双来到中庭,坐在石凳上,其余的人站在他们身后。却左右也等不来傅无凌!
“倾城,他到底是怎么给你说的?他是去还是不去?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她是一个极为守时的人,有点不耐烦!看看天色:“我们再不动身,让城西的灾民,守着粮喝西北风吗?”
傅倾城也奇怪:“可是,三哥昨晚亲口对我说了,他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那他现在就应该已经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出发了。”对待公事,她又严厉起来。双眼一瞪,没有半分慈色。
他不好再说什么。
时君华只好接过话:“主子,要不,我去找找?”
“找什么找!他若不去,难道我还求他去?一炷香之后,他若再不来,我们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