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陆苰纵有再多的不悦，也不得不起身，见礼，让坐，“母亲怎地过来了？”
“大姐儿都掉湖里了，我还能不过来瞧瞧？”端木晚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转眸间，厉芒如射，冲跪在地上的老姆、养娘斥道：“你们是怎地看护大姐儿的！竟出闹出这样的事体来！想是一个个好日子过得腻味了，非要闹些事出来才舒服。”言毕喝令屋里老姆，“把跟大姐儿的人，都拉到二门外重责十大板，月银革一等。去！”说着，她湛亮的眸光，好似不经意地往继子面上一瞥。
其实，陆苰适才话一出口，就知自己莽撞了。偏众人都不做声，他没有台了阶下，也不好立时改口。
地上跪着的这些老姆、养娘都是随自己打西北走了一圈回来的人，不说忠心耿耿，至少比其他人更为可靠。自己一时情急，只顾立威，倒是忘了真撵也这拨人，再换了新人来，越发要多费心思了。
只他断没料到端木氏会出言提醒，陆苰微凉的眸光带了几分疑惑地投向端木晚。
照说，她应该是乐观其成的。
去了旧的，她才好添新的不是。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恁么，现下她到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只是当下的情形并不容他多想，屋里诸人没得他的令，都不敢动，端木氏终究是自己名份上的母亲，当着众人，总要给她留几分颜面。
“没听见夫人的话么去。还不快去。”
陆苰一声怒喝，众人慌不迭地架人出去，鲁姆姆等人刹白的脸色，这才回缓了过来，呜咽细哭出声，“奴婢谢夫人、二相公开恩。”
她们人方退出去，外边忽响起一声焦急的声音，“大姐儿怎样了？”
听到问话，素有芥蒂的母子二人，默契地交换了眸光，起身迎了出去。
“些些小事，怎把大嫂子也惊动了。”端木晚微笑上前，眸光柔和，让了诸人进屋。
傅翕芳想是赶得急了些，双颊微微泛红，握了端木晚的手，涕泪齐下，“弟妹啊，真真是对不对，总是我管教无方，才累得大姐儿掉湖里，倘或有个好歹……”她一面说，一面拿了帕子拭泪。又叫岳代兰上前，“快来给你婶子赔个不是。”
岳代兰闻声上前，还不及行礼，便被端木晚拦了，“快别如此，好在大姐儿没事，也就算了。”言外之意，各自明了。
“哪有这般道理的！”岳代兰扬声道：“况且也不能轻纵了她们去！”说着两个发鬓凌乱，泪痕满面的小养娘被押了上前，岳代兰斜长的凤眸一撇，“这两个养娘，婶娘看着处置。”
话未说了，崔浓也在个老姆的搀扶下盈盈拜道，“婢妾年轻，御下不严，还望二夫人千万见谅些。”
端木晚嘴角含笑，看她实实福下了身，才道：“妹妹言重了。小娘皮们淘气是难免，你也不用太过较真了。”
她只顾着和长房虚言假意，全没留神身边的侄女已刹白了脸色，一双眸子又惊又悸——跟在、跟在崔浓身边的老姆，身下系着素面茶色罗裙！
端木芬的不同寻常，岳代兰看在眼里，故意笑问道：“大妹妹怎么了？怎地脸色恁般难看。”
众人闻言，眸光登时皆向她投了过去。果见端木芬脸色苍白，端木晚柔声问道：“怎么了，芬儿？”
“我……”端木芬惊惶地瞅了瞅众人，眸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崔浓身边的老姆。
陆苰剑眉微蹙，生怕岳代兰看出端倪，起身挡住傅氏婆媳的眸光，向端木芬唱了个喏，“适才我因担心大姐儿，教训下人时口气未免重了些。我一介武夫，恐怕是吓着大妹妹了。我给大妹妹赔个不是了。”
“二哥哥言重了。”端木芬福身回礼，起身时，眸光与陆苰微微眯起的深眸撞了个正着，其中淡淡的警告，直射入端木芬眸中。当她坐回姑母身边，清素的面容上已挂起了浅淡的笑容，“吓是吓着了，倒不是因为二哥哥。”话声一顿，叹道：“实在是担心大姐儿，从湖边看到大姐儿起，到这会心神都没定呢。”
傅翕芳也叹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大姐儿掉湖里，我惊得魂都没了。”又问，“到底大夫怎说呢？”
端木晚笑回道：“说起来大姐儿也是个福大的孩子，大夫说没甚么大碍，吃两剂安神的汤药就无碍了。”
“阿弥陀佛！”傅翕芳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真是上苍保佑。”
端木晚垂首笑而不语，岳代兰疑惑的眸光在端木芬面上转了几转，悻悻收回。
最终，恁两个养娘意思意思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仍旧交长房带了回去。傅翕芳自是满口称谢，崔浓更是面露感激，惟独岳代兰细长的眉梢挑着一丝不满。
送走了长房诸人，端木晚又看大姐儿吃过了药，才带了侄女回房。
晚饭时，端木芬几次想和姑母说园中听到的事，最终还是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这不与二房相干。
次日，不仅老夫人谴人来问，陆萱、赵令如同周又宜也都带了礼物来看大姐儿。小家伙忘性大，昨日虽吓得不轻，睡了一觉起来，也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再有恁些漂亮姑姑带了好吃、好玩的东西来，早就将昨日令诸人胆颤心惊的事给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而她们姐妹几人，在大姐儿屋里略坐了坐，便往到端木芬屋里闲话去了。
“婶娘也是太好说话了！出了恁大的事，换做是我再不放过她们去的！不然岂非叫人看低了去。”周又宜端着茶盅忿忿不平，半点不顾及在坐的陆萱与赵令如。
端木芬飞快地瞅了二人一眼，好在她俩个皆知周又宜脾性，微笑着没当回事。端木芬生怕周又宜再说出甚么没轻重的话来，瞅着空档忙道：“家和万事兴，大姐儿又没甚大碍。况且认真同两个养娘计较，岂不显得咱们太当真了。”
周又宜却听不懂她话外之音，仍旧自顾自道：“亏得没甚大碍，若出了大事，你再追究又有甚么意思？我就说婶娘好脾性，再这么下去，迟早叫恁位欺到头上来……”
周又宜兀自说个不停，端木芬瞅着赵、陆二人哭笑不得，满脸歉疚。
端木晚因做了腊肉豌豆糯米饭，故留她姐妹吃饭。
时近晌午，差了人来请，姐妹几人方才起身往正房而去。堪堪行出小月洞门，端木芬悄悄拽了拽赵令如的袖子，二人稍稍落了后，端木芬在赵令如耳边低声道，“多谢姐姐了。”
赵令如知她指衣浆洗房的事情，微微一笑，握了端木芬的手，二人相携而去。
而此时，傅翕芳屋里，宝音摆碗箸，史得禄媳妇盛汤。其余老姆、养娘都在外间侍候。
史得禄媳妇将一碗碧绿的鱼皮豌豆汤捧到傅翕芳身前，又在她耳边低声道，“昨日后半晌，少夫就把红菱姨娘屋里的恁小养娘给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傅翕芳捏着青瓷汤匙，一下下轻搅着碗里的碧绿鲜汤，不时勺起翠玉似的豌豆，好似没听见一般，过得一会，才淡淡地道：“知道了。”顿了一顿，又问，“小跨院恁边有甚么动静么？”
“昨日才搭上线呢，一时半会的哪里就有动作了。”
傅翕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留心着些，到底是陆家骨血。”
史得禄媳妇悄声应下，傅翕芳瞅着手里刻着折枝纹的匙柄，眼眸微微眯起。
还真叫如儿说着了，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