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代兰在花厅忍了半天的气,直待正席散了,她才借着叫养娘们拿果子的空档走了出来。一出了花厅的大门,就见西首边乱哄哄的,她满腔的火气正无处发泄,当下搭了玉京的手,款步行来,沉声喝问,“你们做甚么呢?”
听得声音,姬妾、养娘尽皆回头,见是岳代兰,吓得脸色刹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看着匍伏在脚下瑟瑟发抖的肩头,岳代兰的眉眼处掠过一丝得意,旋即又微蹙了眉头,伸手扶起最前边的几个侍妾,“我的姨娘喂,你们这是做甚么,今朝大姐儿周岁生辰,家里贵客如云,连寿阳君夫人都来了,这样子闹,可叫……”她话未说完,一道凄历的哭声隔着人墙传来,她正要训斥,抬眸一看,却见乔菊生摔在地上,痛得唇色都泛了白。养娘良儿想扶她起来,无奈身小力弱,只得嘶声哭喊!
见了这个情形,岳代兰心下一阵发慌,若是惊动了里边,当着恁多人,老夫人、夫人的脸面怎么下的来。偏自己就边上,岂非要凭白挨训。
当下她几步上前,一脚踹开了良儿,沉声喝斥:“你瞎嚎甚么!”又瞅了瞅跌坐在地上的乔菊生,画作远山长的纤眉不由微微蹙起,冲几个老姆姆低声喝道:“还不赶紧扶了乔姨娘回屋去!”又小声吩咐玉京,“你悄悄地出去,着人去请大夫来。千万别惊了人。”
玉京应声而去,岳代兰稳下心神,眸光投向花厅,迟疑着如何回话。这么大的事,她可不敢瞒着不说。
然旁人都还罢了,寿阳君夫人在坐,自己偏去回件扫兴的事,叫老夫人听去了,唉……她正迟疑着拿不定主意,恰见端木芬主仆俩,说笑着从花厅出来。
陆萱、赵令如两个被傅夫人拴在身边,拜见这个,拜见恁个。周又宜则被陈夫人拽住,端木芬在姑母身坐的厌烦了,向姑母说了声,瞅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来了这些日子,陆家这偌大的花园,她还没有细细逛过。
谁想刚下了花厅的石阶,就被岳代兰拽到了角落,在耳边一阵低语。
端木芬听到一半,险些惊呼出声,忙用手掩了嘴,眸中满是惊惶,瞅着岳代兰问道:“乔姨娘没事吧?”她到底年轻,不曾经过这种事,一时间乱的没有了主意。
她惊惶不定的神色,极大地取悦了岳代兰,故尔难得的温言安抚,“我已着人请大夫去了,你进去瞅空告诉给婶娘,我先过去照看着。”
端木芬忙不迭地点头,“噢,我这就去。”
岳代兰瞅着她主仆俩急转回身而去的身影,脸上沉凝之色渐渐隐去,嘴角处的浅淡的微笑,仿若垂在她鬓角处粉白的杏花。
花厅里正席已散,傅翕芳陪在陈夫人身边说笑不绝,话题多半在陆苰身上打转,可惜寿阳夫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端木晚坐一旁微笑相陪,却不多言。长房的用意,她心里大概猜着几分。
单论家世倒是相当,只是,陈、陆两家的关系……自己听夫君说起,总觉着陆渊对陈有壬心怀不满。
将来两家倘或闹了起来,二郎该如何自处!
况且长房如此着急操心二郎的婚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在,寿阳府暂无此意。端木氏低垂下眼睑,掩了淡淡的愁思——看来,自己也要着紧替二郎物色人选了。
“姑妈。”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低唤,端木氏回头看去,却是侄女拧着秀致的眉头,一脸凝重。
端木氏意识到出事了,悄声问道:“怎么了?”
端木芬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饶是心头惊疑不定,端木氏面上亦是没有太多的惶色,淡定地听侄女儿说完,点头道:“知道了。”
不想老夫人看在眼里,淡淡地问了句,“你姑侄俩个说甚么呢?”引得诸人的眸光都落在她二人身上。
端木氏笑了笑,道:“没甚么事,就是大姐儿又闹着不肯歇午。”
安弗听得是女儿有事,脸上登时换了神色,又是疑惑是惊惶。
大儿媳妇的意思,周老夫人又怎会不明白。然冉玉珍说话就脸红的小家子气,她很看不上,再则又身形瘦弱,一脸的病气。她虽对陆苰不大上心,可到底是二房嫡子,到现下还没一个嫡出的孩子,若真要依了长房的意思,冉玉珍恁样的身子,恐怕也不是个有福的。
故尔,她听得二媳妇这说,只当是她想借口离开,当下点了点头,道:“你且去吧,孩子五更就起了,只怕是累过了头。她身子才好些,莫要再出了甚么事。”
端木氏答应了,又向陈夫人告了罪,领着侄女和安弗退出了花厅。
三人一出了花厅的门,步子就急了起来,端木晚吩咐乐于时媳妇,“赶紧去请二郎。”她则和侄女、安弗一路小跑而去。
一路上端木氏心下都焦急不已,陆苰虽不待见乔菊生,可肚子里到底是他的骨血。况且这些日了看起来,陆苰对子嗣还是紧张的。这也难怪他,毕竟如今他膝下只有一女。
倘若乔菊生的肚子有丁点的闪失。恐怕自己和继子之间的芥蒂就更深了。
待端木晚面色潮红,鬓角微汉地赶至乔菊生院中,大夫已请了过脉,正在开了方子。
岳代兰听见她进来,便要行礼,被端木氏拦了下来,径自走到大夫面前,急问道:“孩子……”她本想问,孩子无碍吧?可一开口,就察觉出不对了,顿了顿,拐过弯,“和大人都无碍吧?”
大夫已开好了方子,正收拾药箱,被端木氏的气势惊了一下,方回道:“夫人且放心,姨娘底子强健,并无大碍,只是稍有些动了胎气,究竟连药也是不用的。只怕夫人不放心,小的才开了张方子,吃不吃的并不打紧。”
端木氏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着人领了大夫下去拿诊金,她才待要进里间去看看,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陆苰像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铁青着脸问道:“孩子怎么了?”问声未了,见端木氏也在,强自压下急怒,眉梢处于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他从军多年,本就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现下又霜面带怒,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冷厉之气,慑得屋里诸人都噤声不敢言。
尤其是岳代兰,她从未见过哪个人似陆苰这般,黑了一张脸,便如索命阎王一般。情不自禁地就往端木氏身后躲去。
端木芬立在姑母身边,本也被他的黑脸吓住了,可听他开口就问孩子,显见得乔菊生在他心中根本不值一提。而姑母适才又何尝不是如此。
平日里乔菊生是何等的娇贵,姑母一日里总要看她两回,小厨房里时时给她炖着补品,陆苰更是时常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可到头来却不过虚名一声。若她肚里没有孩子,在姑母和陆苰的心里,恐怕也就只是一粒尘埃而已。
念头及此,端木芬不由黯淡了眸光,偏繁华处最是无情。
安弗这才知道,二夫人不过借大姐儿做个由头,心思大定,又见陆苰神情冷厉,便上前打圆场道:“官人别担心,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她将“大人”二字说得分外清晰,陆苰也是透澈的人,当下敛了怒色,放缓了声气,冲端木晚微一颔首,“儿子,先进去看看她。”
端木氏点头叹道:“去吧,虽说没有大碍,倒也受惊不小。你好生宽慰宽慰。”言声未了,面色陡然转厉,瞪眼瞅向缩在角落里的小养娘良儿,沉声道“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