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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怒火攻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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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在一夜之间成了片火的海洋。

雪终于停了!

酷烈!

只能用”酷烈”这个词形容!

张星超不知道第一机步师现在的位置,他割断降落伞绳,找了个钢盔,抄起敌尸一支M4步枪。

在残红天光下,雅鲁藏布江峡谷呈现一种寒冷的暗褐色。在能目视的各个方向上,被击中的中国主战坦克冒出一道道黑色的烟柱,几乎无风,这些烟柱垂直地向高空升去,好像是连接天地的一条条细长的静脉。

顺着这些烟柱向上看,张星超吃了一惊,刚刚显现晨光的天空被一团巨大的白色乱麻充塞着,这纷乱的白色线条仿佛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巨人疯狂地划在天上的。

那是混杂在一起的战斗机的航迹,是双方空军为争夺制空权所进行的激战留下的。

来自巡航导弹的远程精确打击持续了一夜,在非专业人士看来,打击似乎并不密集,爆炸声每隔几秒钟甚至几分钟才响一次,但张星超清楚,每一次爆炸都意味着中国阵地一个重要目标被击中,几乎不会打空。这一声声爆炸,仿佛是昨夜这篇黑色文章中的一个个闪光的标点符号。

当朝阳升起时,张星超不知道防线还剩下多少力量,甚至不知道防线是否还存在,似乎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在抵抗。

他越过被精确制导炸弹击毁的电子战步兵连,一辆装载GPS干扰机的中国92装甲车还在燃烧,其他电子战车辆现在都变成散落在周围雪地上了一堆堆黑色金属块。

张星超所在的弹坑中的余热正在散去,他感到了寒冷。他用手撑着坐直身,右手触到了一团粘糊糊的冰冷绵软的东西,看去像一个粘满了黑色弹灰的泥团。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块残肉,不知道它属于身体的哪一部分,更不知道属于哪个人。

肝脏!

张星超呕吐起来,但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他拼命地把双手在雪里擦,想把手上的血迹擦掉,但那黑红色的血迹在寒冷中很快在手上凝固,还是那么醒目。

“喂……林芝游击队!呼叫林芝游击队……林芝游击队,敌人什么方位?”

一个僵硬很久的穿蓝白迷彩服男人手里,对讲机还在嘶叫!

张星超一把捡起来,拧大对讲机的音量,但传出的只有沙沙的噪音。

突然,有几句模糊的女声传了出来,仿佛是大雾中朦胧飞过的几只鸟儿。

“……林芝游击队报告,144阵地正面,敌坦克七辆,平均间隔六十米,运兵车十一辆,距阵地1500米,正在向阵地侧翼迂回,已越过接合部,准备接敌!”

女游击队员的声音模糊沙哑,张星超还能感觉她在克制因寒冷和恐惧引起的颤抖。

地平线在视野中稳定下来,张星超看到了天边出现的一团团模糊的雪雾,给地平线镶上了一道毛绒绒的镶边。

这时张星超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排中国T90坦克越过他的位置冲向敌人,在后面,更多的第一机步师坦克正在越过尸体铺成的阵地。

张星超又听到了另一种轰鸣声,敌人的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群在前方的天空中出现,它们队形整齐,在黎明惨白的天空中形成一片黑色的点阵。

中国坦克的发烟管启动了,随着一阵低沉的爆破声,阵地笼罩在一片白色的烟雾中。

透过白雾的缝隙,他看到中国陆航直-9机群正从头顶疯狂掠过!

T90坦克上的主炮急风骤雨般地响了起来,白雾变成了疯狂闪烁的粉红色光幕。几乎与此同时,第一批敌人的炮弹落了下来,白雾中粉红色的光芒被爆炸产生的刺眼蓝白色闪电所代替。

张星超伏在弹坑的底部,感到身下的大地在密集的巨响中像一张振动的鼓皮,身边的泥土和小石块被震得飞起好高,落满了他后背。在这爆炸声中,还可隐约听到反坦克导弹发射时的嘶鸣声。他感到整个宇宙都在这撕人心肺的巨响中化为碎片,并向无限深处坠落……

在他的神经被无限蹂躏时,这场坦克战结束了,它只持续了约七分钟。

当白雾和浓烟散去时,他看到面前的雪地上散布着被击中的中国坦克,燃起一堆堆裹着黑烟的熊熊大火;他举目望去,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远方同样有一大片被击毁的M1A2坦克,它们看上去是雪地上一个个冒出浓烟的黑点。

但更多的敌人坦克正越过那一片残骸冲过来,它们裹在由履带搅起的一团团雪雾中,凶猛的反坦克兵不时从雪雾中尾随出来,仿佛是一头头从地狱中冲出的饿鬼,单兵反坦克火箭筒的闪光不时亮起,好像饿鬼闪亮的眼睛……

低空中,直升机混战仍在继续,一架阿帕奇在不远的半空爆炸,一架直-9拖着漏出的燃料,摇晃着掠过张星超的头顶,在几十米之外坠地,炸成了一团火球。近距空空导弹的尾迹,在低空拉出了无数条平行的白线。

张星超听到咣地一声响,转身一看,不远处一辆被击中后冒出浓烟的T90后部底门打开了,没看到人出来,只见门下方垂下一支手。

张星超从弹坑中跃出,冲到那辆中国坦克后面抓住那支手向外拉,车内响起一声沉闷的爆炸,一股灼热的气浪把他向后冲了几步远,他手上抓住了一团粘软的很烫的东西,那是从坦克手的手上拉脱的一团烧熟的皮肤。

他抬头,一股火焰从底门中喷出,车内已成了一座小型的炼狱,在那暗红色的透明的火焰中,中国坦克手一动不动的身影清晰可见,像在水中一样波动着。

张星超又听到两声尖啸,左前方六个穿蓝白迷彩服的游击队员把两枚反坦克导弹发射出去,其中一枚“红箭8”导弹成功地击毁了一辆M1A2,另一枚无线制导的导弹则被干扰,向斜上方冲去,失去了目标。

“嗒嗒嗒!”

“游击队!!来我这!我是正规军!!!”

张星超咆哮着又抄起一支M4突击步枪,两支枪左右开弓,向敌装甲车后方的反坦克步兵扫射!

那六个游击队员撤出掩体向张星超所在的弹坑跑来,一架阿帕奇直升机向他们俯冲下来,它那棱角分明的机体看上去像一只凶猛的蟑螂。

“砰砰砰!砰砰砰!”

一长排机枪子弹打在雪地上,击起的雪和土如同一道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栅栏,这栅栏从那只小小的队伍中穿过,击倒了其中四个人,一个带队长袖标的人和手下到达弹坑。

这时张星超才注意那队长戴着坦克防震帽和二型三防口罩,肩上背了个对讲机,帽子可能来自一辆已被击毁的坦克,他们两人手中都拿着一管反坦克火箭筒。

跳进弹坑后,游击队长首先向距他们最近的一辆敌坦克射击,击中了那辆M1A2的正面,诱发了它的反应装甲,火箭弹和反应装甲的爆炸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很怪异。敌坦克冲出了爆炸的烟雾,反应装甲的残片挂在它前面,像一件破烂的乳罩。

“有两下子!!”

张星超边狂射边向队长肩头锤了一拳。

“林芝游击队报告,敌装甲群已经通过144阵地!向我GPS定位开炮!向我GPS开炮!这是林芝游击队队长罗晓云最后一次通话!”

队长没理张星超,撕掉三防面罩,掏出便携式GPS,一双手熟练在键盘上飞跳。

张星超大惊!

是刚才那个对讲机里的女人!

罗晓云!

罗海鹏的妹妹!

我的未婚妻……

“晓云……你……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张星超……是张星超啊!”张星超猛地抱住罗晓云,剧烈摇晃!

“滚蛋!!我不认识什么张星超!”罗晓云骂着按下回车键,抬起头。

张星超一怔,黯然。

罗晓云还是那爆裂脾气!

她漂亮得就像一块坚冰,眉毛弯弯下一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亮,白皙的皮肤,高挑挺拔的腰肢充满健康的活力!

“轰!”

炮弹呼啸而至!

“趴下!”

张星超在她肩膀上一按,把她压进坑道,躲过炮弹后抬枪头又是两梭子!!

那名年轻的游击队员正对着一辆敌坦克瞄准,他手中的火箭筒随着坦克的起伏而抖动,一直没有把握击发。当距他只有四五十米的坦克冲进一个低洼地时,那名士兵只能站到弹坑的边缘向斜下方瞄准,他手中的火箭筒与那辆坦克的120毫米炮同时响了,坦克的炮手情急之中发射的是一发不会爆炸的贫铀穿甲弹,初速每秒800米的炮弹击中了游击队员,把他上半身打成了一团飞溅的血花!

张星超感觉到细碎的血肉有力地打在脸上,噼啪作响,弹坑边缘那游击队员的两条腿如同两根黑色的树桩,无声地滚落到弹坑底部,身体被粉碎的其他部分,在雪地上溅出了一大片放射状的红色斑点。

火箭也击中敌人,聚能爆炸的热流切穿了它的装甲,车体冒出了浓烟。但那个钢铁怪兽仍拖着浓烟向他们冲来,直冲到距他们50米左右才在车体内的一声爆炸中停了下来,那声爆炸把它炮塔的顶盖高高掀了上去。

“为什么不打炮?为什么不打炮?”

“我们支援炮兵了!?”

“第一机步师都死光啦?”

罗晓云死死抱着游击队员的断腿,放声大骂,擦着眼泪。

“没炮火支援了,我们快撤!!”张星超迅速换着弹匣。

敌人坦克阵线从他们周围通过,地皮在覆带沉重的撞击下微微颤抖。但这些坦克对他们俩所在的弹坑并没有加以理会。当第一波的坦克冲过去后,张星超一把拉住她的手,拉着她跃出弹坑,来到一辆已布满弹痕的吉普车旁。

在二百多米远处,敌第二装甲攻击波正快速冲过来。

“罗晓云,我认识你哥哥罗海鹏!!你躺下装死!我去搞两套军服!”张星超按下罗晓云的头。

听张星超提到哥哥,罗晓云这次算听话了,她立刻躺到一辆废吉普车的轮子边,闭上双眼。

“傻!睁开眼更像!”张星超又说,并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谁的血。他也躺下,与罗晓云成直角,头紧挨着她的秀发,他钢盔滚到了一边,乱鸡窝的头发扎着罗晓云的太阳穴。

罗晓云还算配合,她大睁着双眼,看着几乎被浓烟吞没的天空。

两三分钟后,一辆半覆带式运兵车在距他们十几米处停下来,从车上跳下几名身穿雪地迷彩服的敌人,他们中大部分平端着枪成散兵线向前去了,只有一个卷毛朝这辆吉普走来。

张星超看到两只粘满雪尘的伞兵靴踏到了紧靠罗晓云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插在伞兵靴上101空降师的标志:一只白头海雕!

那个卷毛伏身看她,他们的目光相遇。

罗晓云正尽最大努力使自已的目光呆滞无神,面对着那双透出惊愕的蓝色瞳仁。

“撒旦啊!”

张星超听到了一声惊叹,不知是惊叹这女人的美丽,还是她那满脸血污的惨相,也许两者都有。

卷毛先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敌情,接着伸手解罗晓云领口的衣扣,张星超能感到罗晓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把手向腰间的手枪移动了几厘米。

张星超瞬间握住她的手。

卷毛的手迅速插进罗晓云上衣,拼命揉搓,然后三两下解掉罗晓云腰间皮带,动作熟练,饥渴,暴躁……

张星超感到手和内心一阵剧痛!

罗晓云的指甲深深嵌进张星超手掌!

“你!对!跟上你的中队!!”

突然,从一辆中国90坦克履带后闪出个洋人上尉,对那卷毛放声大吼!

卷毛悻悻地站起来,一按罗晓云**的臀部,站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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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