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端越发意识到徐妈妈进住清雪院是个相当挠头的事。
她越俎代疱,安排了诸多事。后院内宅,看起来与他这个男人主没什么关系,但都是能够影响到他心情的重要的事。比如衣食住行。
不是说李氏安排的不够妥贴,但徐妈妈毕竟是奶过他又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因此在吃穿上更得他的欢心些。
他自然是高兴的,但李氏就不高兴了。丈夫是她的丈夫,凭什么徐妈妈一来,丈夫就变的陌生而遥远了呢?
原本早晚陈云端还能到她屋里来坐坐,可徐妈妈一来,就擅自做主,安排陈云端独自用饭,美其名曰她要单独给李氏准备更适合孕妇用的膳食。
这样一来,夫妻间倒是三天两头都见不上一面。
偶尔见了,倒像是被分隔开来的牛郎织女了,远远对上一眼,李氏眼里都是委屈和隐忍的控诉。
幽怨的小眼神看的陈云端心头乱颤,夹杂着心虚和愧疚。
但他也没有特别奏效的办法。妻子怀孕,通房服侍,原本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的了,自己若过于撇清,落到太太耳里,那便是妻子妒嫉不贤,哪里是护她,分明是给她招祸呢。
可其实陈云端并不觉得由通房服侍就有多开心。从前是李氏安排谁是谁,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偏向于柔顺的春纤,可徐妈妈非得让她们四个轮流服侍,否则就一股脑都塞进来,他反倒只能敷衍了事,每夜都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一样,欢娱谈不上,连从前仅有的和春纤之间那点极致的默契都没有了。
偏生旁人还都觉得他是在享齐人之福,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懊丧。若再抱怨,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了,他一向觉得这是老六陈云正的特权,哪好意思抢这份特权呢?
陈云端烦恼之极,脸上虽未明显作色,可也是眉头微蹙,多日不见一点欢颜了。白杨趁着午间没人,在一旁建言道:“大爷,您若是烦了,不如借机去街上逛逛?也散散心,乘便给大奶奶和几位姑娘们买些小礼物。”
陈云端万般惆怅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白杨便一溜烟的去准备,不一时主仆两个换了衣服,乘车上街。陈云端只是为了消谴,不拘马车去哪儿,因此白杨也只叫车夫往最繁华的中宝街不急不慢的赶。
车帘撩起,为的是让陈云端方便看街两旁的热闹,可他全无心情,看过了也就看过了,没什么触动。
眼瞅着中宝街到了,行人渐多,车行的就更慢了,白杨便在车外道:“爷,不如下来走走吧,也好到各家店铺挑挑选选。”
陈云端点点头,道:“我自己随意逛逛,回头在三元茶馆汇合。”
白杨应了一声,将钱袋交给陈云端,嘻嘻笑道:“爷您慢慢逛,别着急,不拘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小的都耐心等就是了。”
陈云端笑道:“当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只给你一个时辰,若是来的晚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陈云端一向御下甚是宽松,所以白杨有事也不瞒他,因此千恩万谢,自去办他自己的私事。打发了车夫,陈云端一路慢慢的行来。
忽听的耳边有个闷闷不乐的声音道:“你怎么瞧什么都是宝贝?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坛坛罐罐,你要是喜欢,明儿我跟老爷那讨两件前朝珍品来摆你屋子里去。”
一个清脆的带笑的声音道:“我就是觉得这些小玩意挺好看的,不过是摆着自己玩,要前朝珍品做什么?你别管,又不是摆到你屋里。老板,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包得严实些,若是碎了,我可就不要了。”
这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就跟咬了一口小脆萝卜似的,那种香甜还带了点微辣,一下子就泌入肺腑里了。陈云端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去望。
就是小地摊边上,围着的人也不多,除了样貌普通的老板,就是说话的一男一女。
阳光并不烈,陈云端还是晃了晃眼。先前说话的明明是个小男孩儿,却做着女装打扮,玉雪可爱。后头说话的明明是个女孩儿,却做男装打扮,俊透清逸,若是不认识的人一打眼,还以为他们是兄妹。
陈云端一眯眼,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他并没有想仔细,只觉得这样开心的两个人实在是有些碍眼,要是拆穿了,他们脸上的笑是不是就如同被乌云遮住了的阳光,立时就黯然失色了呢?
曼曼犹不自觉,小心的抱住她搜罗来的宝贝,付了钱,嘴里还在嘀咕:“真便宜啊,买了这么一大堆,才两吊钱。”
陈云正不屑的撇嘴,打击她道:“眼皮子浅的家伙,你被骗了懂不懂?亏你还乐得出来,这一堆破烂扔大街上都没人要,也就你当个宝,连价都不会还。”
曼曼气结,忍不住还嘴道:“我乐意当冤大头,又没花你的钱。你会还价,你为什么眼瞅着我花高价买呢?”那是她从自己的月例中省下来的好不好?要他多嘴。
陈云正就爱跟她抬杠,得意洋洋的道:“现在知道没有我你是不成的了吧?说句好听的,我包管给你花钱买一堆真正货真价实的宝贝回来。”
曼曼白他一眼,道:“稀罕,我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身份不同,赏鉴品味自然也不同,我若真在我屋子里摆一堆古董,您以为衬吗?”
陈云正抢白道:“怎么不衬?我说衬就衬——”
却见曼曼扭了脸,眼睛早就被一旁的竹雕吸引了,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笑容的上前问道:“老板,这个竹雕笔筒多少钱?这个竹雕娃娃呢?还有那个……”
陈云正气的一跺脚,恨恨的想:苏曼曼你是叫花子托生的吧?怎么见什么都是好东西,要不要这么没骨气,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你就不能矜持点?就冲你这喜形于色的模样,这地摊老板不宰你这肥羊都对不起你啊。
陈云正一把揪住曼曼,道:“什么稀罕的劳什子?你要是喜欢,我那有一箱子呢,都是前年大哥去江南给我带回来的。”
曼曼并不领情,甩他的手道:“你的是你的,再说我只是挑几件自己玩,要你的一箱子干吗?你别捣乱。”
那老板脸色一闪一闪的变幻莫测,眼睛盯着陈云正就有点不耐烦,生怕他搅黄了自己的生意,眼瞅着要上钩的大鱼,再被他三言两语的拽跑了,他可就亏了,当下便陪着笑脸对曼曼道:“这位小哥好眼力,小人这些东西,可都是正正经经从江南带回来的……”
陈云正还以为他在夸自己,小胸脯一挺,正要说“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小爷是谁”,可见他只盯着曼曼,又道:“小哥儿若是喜欢,小的情愿薄利多销,这些林林总总,就算你三吊钱吧,真是不能再少了,要知道,这些竹雕手艺,咱们这小地方可不多见,从江南到这,跋山涉水,一路千里,那可都担着风险的。”
陈云正懊恼不已。
她和曼曼都处于少年期,混淆起来打扮,男女之别上还真不好判断,他自诩深谋远略,怕遇见熟人招来麻烦,所以特特的给曼曼扮上男装,给自己扮上女装,如今这摊子老板误会了,他既有点得意,又有点烦恼。
曼曼笑眯眯的道:“我也不要你这许多,只要这两个笔筒和这一对小娃娃吧,一吊钱就不少了,你要肯就成交,再不然我去别的地儿转转。”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狮子大开口,专门敲她竹杠的。她平时是不怎么用钱,但也不能否认钱是个好东西,怎么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那老板一脸为难,又一脸坚决的道:“不成,实在是小哥儿你给的太少了,不卖。”
陈云正又去拉曼曼的手:“不卖算了,我们走。”
曼曼这次没挣扎,咬着唇,依依不舍,到底还是放了手,朝着陈云正嗯了一声。
老板见他二人真的要走,立刻恼了,道:“喛,我说你那小姑娘,怎么如此刁蛮任性?就算你家境富裕,也不该仗势欺人吧?三番两次搅了我的生意,我跟你没完。”
说着绕过了摊子竟来推搡陈云正。
曼曼倒吓了一跳,忙把他护到身后,板着小脸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好端端的,你怎么能动手?”
老板也怒了,他守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笔生意,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这就飞了,实在按捺不住,道:“你说的倒好听,把东西拿走,把钱留下,否则我决不和你们善罢干休。”
瞧着这两姐弟穿着打扮就是富裕人家的,但又没跟个大人,只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这一同摆摊的都相熟日久,真要闹起来也是帮着他,因此这老板有恃无恐。
陈云正倒气乐了:“我愿意买则买,不愿意买你还来强逼的不成?试问在场的人,天底下可有这样做买卖的不成?我今儿就是不要了,你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