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太累,没想到这样就睡着了。” 曾小宁抬手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平,再看下表惊呼:“十二点都过了!你也快回去吧!”
沈悦阳打开后车门,探身进去,将从饭店打包的餐盒拿出来,递到曾小宁的手中:“以后打车的时候,还是注意一些,别睡着就好。”
“不会总这样晚的。”曾小宁接下饭盒,笑着指向三楼的窗户:“那我上楼了。”
沈悦阳点头道:“太晚了,看你到家开了灯,我再走。”
看着曾小宁一路小跑进了单元门,楼道里的灯依次亮起,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刚刚指向的那个窗子就透出了温暖的光。看她娇小影子扑到窗前招手,沈悦阳这才将车子调头,向越来越浓重的夜幕中滑去。
将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伴着炉里透出的淡淡微光,曾小宁想起来,也不知道沈悦阳吃过了晚饭没有,刚才自己在车上大概又睡了有一个小时,他竟然就一直等着,不禁很是有些歉然。
新老板是个有些严厉的人,用小王的话来讲,就是还稍许有些洁癖。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培值自己的亲信,除了从原公司调来的一少部分人外,新招聘的人选他都要亲自过目。
一时之内,行政总监总是没有令他满意的,其他部门的人员都陆续到位,唯有行政总监的位子空着,老板指定暂由曾小宁与新来还在试用期的两位秘书一起兼职做些行政的工作。
剪彩当天,公司请到了两位副市长,当然要派人去接。曾小宁领了任务,提前到了副市长的办公室外等候,还未敲门,就听那位副市长在房间内的声音:“他在搞什么!上百万的名表!我手上的这一只也不过是几百块!”
秘书的声音诺诺响起,曾小宁听不清楚是什么。只沿着墙壁再走开些,免得让人察觉到自己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时间临近,终于坐到了车里,那位赵副市长的脸色仍旧黑沉,坐在前面的司机与秘书都不敢吭气。赵副市长忽然咳了两声,曾小宁将手中自备,还未来得及喝的矿泉水瓶拧开,递上去,轻声道:“市长喝点儿水吧。”
赵市长好像这才看到坐在身边的人,脸色缓了一缓,客气地说道:“谢谢,不必。”
剪彩仪式开始,所有领导及来宾都换上了一份喜气洋洋的表情,也包括刚才那位赵副市长。 可站在一边的曾小宁却是见他刚刚将剪下的红绸花朵放到银光闪闪的托盘之上时,就与老板打了招呼,然后扬长而去。
直到庆祝酒会开始,曾小宁才有歇息一会儿的工夫。踩着新买的高跟鞋,到了此时只觉得脚掌又酸又疼。
见休息室里静悄悄的没人,曾小宁走了进去,坐进墙角松软的沙发里,把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活动着脚踝。还没坐上三分钟,就听有人推门进来。
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郝佳,你现在回来,还有谁知道?我哥他,知道吗?”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充满磁性:“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始终没有联络过。”
男人又咕哝一声:“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毛病忒多。那林凯知道吗?”
曾小宁怔住,仔细想来,这个男声似乎应该就是沈陌阳,那他提到的林凯应该就是自己所认识的林凯吗?
她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也低下来:“林凯,更不会知道了……”
“算了,管不了你们的事,我先走了。”男人推门出去,女人轻叹一声之后,也跟了出去。
曾小宁带着疑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仔细想,不管他们提到的到底是哪个林凯,可自己真的是还不了解林凯的过去,只听他讲过在这里没有家人与朋友,当时想到的是他可能会有些伤心往事,怕再提及起来难免会触动他的痛处,所以他未说,自己也从未问过。
那这个女人,与林凯,与沈陌阳,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头脑中感觉有些混乱,打开电脑,未读邮件很多,一一处理过后,最下面还有一封,是昨天夜里发的,又是Richard。他这些天没有再发邮件,今天又写了些什么呢?
打开来,只有几个字:“欢迎你的到来。”
曾小宁拄着下颌,看着屏幕发傻,“到来”,难道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到S市?而且这样看来,这个Richard一定也是就在这里了?
离家一个多月,周五的夜半时分,曾小宁回到原来的家。
她已经联系好离新住处不远的一家幼儿园,这一次回来主要就是要将何乐接过去。因为提前跟家里打好招呼,爸妈将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
虽然已是春天,可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曾小宁坐在何乐的床边,小夜灯的光线朦胧,看着儿子在熟睡中还不老实,胳膊腿都露在外面。
她小心地把何乐压在身下的被子拉上来盖住,嘴唇刚轻轻贴上儿子的小脸,就听见何乐含混地叫了一声“妈妈”,接着就又翻身睡去,梦里还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曾小宁也勾起嘴角微笑,轻声道:“妈妈来了。”
林凯已经回了自己家。他的腿养得差不多,开始去事务所上班。不过已经决定将这里的业务暂停,不再接新案子,把手上还未结束的收尾之后,随曾小宁一同去S市发展。
周六临近中午的时候,曾小宁打了电话过去,林凯还在事务所加班。
“周末啊!加班啊!没有加班费啊!小宁,是为了你了啊,所以你要请我吃饭啊。”电话里也听得出来,林凯很是开心。
“你忙完了吗?要是结束了就出去吃。”曾小宁也笑道:“我就在你楼下呢。”
“真急人哪……还没有弄完……你还是上来,再等我一会儿吧。”林凯似乎又钻回到他的卷宗里去。
曾小宁拿了些水果上去。事务所里空荡荡的,只有林凯自己。
他的办公室里全无原来的整齐有序,文件左一堆右一堆,他自己就正埋首在文件堆里。
林凯点着手下的文件:“我把这个弄好咱们就出去,就一会啊,你先坐一会儿。”
曾小宁实在看不过去:“我帮你理一理?”
林凯未抬头:“不用啦,你不知道哪些是要的,哪些是要扔掉的。”
曾小宁没有再说话,只是尽量将那些分成堆的文件袋摞整齐。
最下面露出一角的那只文件袋看来很旧了,在这些卷宗里看来有些特别。
曾小宁想,要是需要搬走的话,口袋太破会不会把文件掉出来,于是将袋子拉出,却不想拿倒了,从中掉出来几张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抱着个小男孩的年轻女人,母子二人都面露悲切,背后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照片已经泛黄,还有些折角,看得出拍照时间至少有几个年头,而且从照片的磨损程度也看得出来,是有人常常拿出来看的。
曾小宁蹲下来要捡,却听头上传来林凯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快给我!”
林凯的声音,少有的焦急,甚至有一些紧张在里面。
曾小宁站起来,将文件袋放到他的面前,照片摆在袋子上面。
她安静地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蓦然发现自己的心在下沉,想到上次坐上这张椅子林凯说要收费的那个时刻,恍如就在昨天。
林凯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却再也没有看进去。当他终于抬头看着曾小宁时,沮丧地道:“算了,先不做了,我们去吃饭。”
曾小宁摇摇头,道:“林凯,你这样子吃了东西也会不舒服。”
看着林凯,曾小宁向照片示意:“能跟我说说她吗?”
这个春日的房间里,从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温暖而干净,可室内的空气却似忽然被冰冻住,让两个人都感觉得到某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林凯倒向靠背,闭上了眼睛。他清秀的脸上,正有一种痛苦的东西正爬了上来。
曾小宁的心软了,道:“走吧,去吃饭。”
林凯睁开眼:“小宁,她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接的第一个案子里的原告。”
他一字一顿:“就是她的丈夫,在那次事故中去世。”
曾小宁这才明白,轻声道歉:“我知道了,那个案子让你觉得内疚。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们走吧。”
林凯想笑,可他的笑容那样无力,声音干涩:“不是的,小宁……我们还是走吧。”
他站起来,却如中邪般踉跄一下,又坐了回去。
林凯又闭上了眼睛,晃晃头:“小宁,她丈夫去世,其实不是因为事故——”
“是杨洋他们做的?”曾小宁想起林凯讲过的那个人,手段狠毒,甚至草菅人命。
她走过去,柔声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你不要想了,我们不要再提。”
林凯摇头:“不,我还是说出来。否则,我心里,永远也不会安稳。”
“他去世是因为事故后的拖延救治。事故发生时,他被同伴救出来,只是上臂被砸断,身体有一些擦伤。送到医院时,他还会喊疼……”林凯的声音哽咽:“那个矿主跟去,却不让治,因为他曾经和别的工友去主管单位告过他们。我听说,他的血流得满地都是,直到后来,再无声息……”
“林凯,我知道了,你内疚没有帮他,可那时你并不知道杨洋他们的手段啊。”曾小宁走近来,抚着林凯的肩膀。
林凯狠狠地甩脱了曾小宁的手:“我是救不了他,因为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可是……可是我那时已经知道他们的手段,我知道了他们的恶劣,我下去调查,什么都知道了!”
“我是他们的帮凶!为了他们给我的一大笔律师费,我还是将他们伪造的材料递上法庭!我当时以为,人反正已经没了,帮家属要回来赔偿就够了,可是,当法院宣布裁决我看到那孤儿寡母时,我再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林凯的眼泪迸出:“我是他们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