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楼这么清汤寡水的经营了些时日,渐渐的日子好过了些。无他,除了那老鼠,又多了几只小妖帮忙送食材,世上鱼羊肉卖的贵些,这些不常送,猪肉和鸡鸭鹅蛋却是日日都有。 碰巧这段时日巧秀有了身孕,吐的小脸愈发的青白瘦弱,那些肉大都给她熬了汤养身子,禽蛋我都拿去做菜。
老鼠山亭法力有限,送来的东西却这样丰富,我过意不去,做了些葱香鸡蛋饼送他,道:“这些日子有劳大仙了,荤腥不断!这些蛋饼还请笑纳,和大仙一同来的那些帮我一并送些做个人情好了。”
山亭惊讶的一双绿豆小眼咕噜噜的转着,道:“姑娘难道不知么?小的法力低微,那里请的动那么多妖,那些都是阎王大人派来给姑娘帮忙的。”
我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心里觉得暖融融的,微微笑着给老鼠道:“即是如此,大仙自己享受好了,我自会去谢过阎王。”
自从来了酆都以后,得了阎王不少照拂,我不是那没心没肺之人,打定主意要好好的谢他,所以备礼品时费了些心,那些贵重的珠宝玉器我拿不出来,针线亦不会做,想来想去还是老本行比较靠谱,最后备了四色礼盒,放了精心烹制的酥酪、风干栗子、云片蜜糕、虎皮花生,这些东西不贵重,但样样都是我精挑细选耐心制成,光云片糕,我就反复揉了三十六回。阎王府中什么珍奇异宝没有?他只要晓得我一片心意就好。
次日微风送暖,我约莫阎王应该下堂回府了,便拎着提盒去了阎王府,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了是我,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姑娘可是来寻阎王大人的?只是这会王爷还未回府。”我隐隐有些失落,笑着道:“我有些东西想送给王爷,还请小哥帮忙通传下管家可好?”那小厮行了个礼就去了。
片刻穿着布褐青衫的管家出来了,我在王府之时与他见过几面,知他姓常,在王府中算是老人了,当即向前行了个礼,道:“见过常管家,小女子最近得了王爷不少照拂,特意做了写吃食想送给王爷聊表谢意,听说王爷还未回府,烦请常管家代为转交。”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提盒递了过去。
常管家接了过去,呵呵笑着说:“姑娘有心了,老夫代王爷先谢过姑娘!等王爷回府老夫马上转呈王爷。”说完常管家肃正了神色,低声对我说:“近日有些流民化成厉鬼不停骚扰寻常百姓和商家,阎王此时未归,应该是去查看了。姑娘开的酒楼在酆都城也算独一号,平日里务必小心为上,若是人手不够,老夫可以报禀王爷,从府中拨几个懂拳脚的小厮给姑娘看看门面!”
我望着常管家面上满是诚恳,低头敛衽,“多谢常管家,若是芳菲楼有需要之处,再来请王爷和常管家施以援手!”常管家微笑着虚扶我一把,面上突然泛出可疑的红晕,他挥手摈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厮,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两人向前走了几步,站定了,我见他扭扭捏捏实在不太像个样子,顿时好奇心泛滥,“管家可有什么话要给我说?”
常管家半天面上缓过劲来,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念善许久不曾回来了,她的月钱我还给她一直收着,还请姑娘帮忙传个话,要念善得了闲就回来了一趟。”我笑眯眯的说:“管家不必担心,念善即是在我那里干活,这工钱应该我出的!”
常管家再次涨红了脸,道:“念善虽在姑娘酒楼中干活,却是王府中人,王爷吩咐要老夫算份工钱给她,老夫怎好不依?”我见招拆招,摊开手道:“常管家若是信的过我,不如我把工钱给念善姑姑带回去,省的劳动姑姑再跑一趟。”常管家面上红了青,青了红,反复了好几次,一言不发,窘迫不已,我终于良心发现,收了手道:“管家既是不方便,待小女子回去后转告姑姑。”
常管家松了一口,道:“谢过碧柳姑娘!”
这一路走回去,回想到常管家那波澜不惊的面上也有红霞飞满天之时,我暗笑不已,腮帮子笑的都有些发酸,看得出常管家对念善姑姑有心意,这常管家听说当了两百年鳏夫,忠厚可靠,只是不知念善姑姑有没这个意思。
转过一道青石小桥,穿过琳琅商铺,路的尽头就是芳菲楼。可是当我一过了青石桥,就发觉有些异样,这沿街的商铺全部大门紧闭,有些门口前散着破损的货品,纸钱、油灯、白缎布、笔墨纸砚等等等等,被丢弃在地上,踩的七零八落,隐隐还听见商铺里传来哀哀的哭声。
我想到方才管家说的有厉鬼在酆都城里游荡,暗道了声不好,紧忙走了几步,远远的望见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鬼围堵在芳菲楼前,传来几声听的不甚清晰的叫骂声和棍棒打人音,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我飞也似的跑了过去,见有钱被捆在地上,唇角还流了血,巧秀抱着他低低哭着,念善、旺财、发财都被反绑着,立在芳菲楼前怒骂不止,念善髻钗凌乱,几缕灰白的发垂在脸侧,显出几分老态。
那些厉鬼背对着我,未曾发觉我过来,有钱和巧秀抬眼见到我,立刻止住声音,拿眼神示意要我快走。
我望了一眼巧秀微微隆起的腹部,向她微微的摇头,走到他们面前,怒喝了一声,“为何绑我的人?”抬眼直视那群厉鬼,料是我在酆都见多了凶神恶煞,也陡然一惊,为首的鬼一道疤从左侧眼睛一直划到唇边,唇边的肉外翻出来,露出黑紫的牙龈,他对我一笑,我虽面上撑着未曾露出怯色,但背后还是渗出一层冷汗。
后面几个跟着的,不是脖颈上鲜血肉模糊,就是腹部爆裂,里面的胃肠露了些在外面,我胃里一阵翻涌,只觉得连空气中都带了丝丝血腥之气。
那面上带疤的手中拿了一尺多长的马刀,在我面前耍了个刀花,道:“你是这酒楼掌柜的?”我点头,“是,你们为何要绑了我的人?”
为首的道:“我等兄弟具是良民,不过是为了一顿饱饭拼命,却落得这般下场,来了这酆都城,投胎之前也不过是想要一桌饱饭,一壶老酒,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料你这屋里的人,却为了那几个阿堵物难为我弟兄几个,还骂骂咧咧,我等只得用强了!”
我扫了有钱几个一眼,道:“不过是几个好汉想吃顿酒,鲍鱼燕翅不曾有,一顿饱饭还是管的了的!只不过还请放了我屋里的人,免得我下厨也没个帮手。”
有钱半躺在地上叫喊,“姑娘莫信他的话,这些不过是先头几个,他们还有大批人马在后面,一心想将芳菲楼易了主……唔唔……”,有钱正说着,被那里面一个腰挎狼牙棒的厉鬼拿一团草泥糊住了嘴。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面上还是淡淡的,“我还是那句话,不放了我的人,那么多饭菜我整治不来。”
见那带头的还在沉吟不语,我又加了句,“若是不依,大不了将我一并捆了,大哥们自己去灶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有个披发露着肠肺的向前一步,“啐!你说的倒好,若是你们几个存心给我们弟兄们下毒那该如何?”
我笑的春光明媚,“这位大哥,您都做了鬼了,难道还会再死一次不成?”
“也罢!”那刀疤脸突然出声,利落的几刀将捆着有钱几个的绳子斩开,“你们去吧,动作要快!”我心中微微一喜,急忙扯着有钱几个往后厨走,谁料刀疤脸阴测测的一笑,“可是我兄弟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们得留下个人陪我们弟兄喝茶说话解闷才成。”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撇过巧秀。
有钱大惊,索性也不解绳子了,“莫打我娘子的主意,你们要留个人质,那就留我好了!”
那刀疤脸还是不放心,一指念善道,“还有你!人老奸狗老滑,刚才就属你骂的狠,你也留下!”
念善是王府的人,我陪着笑道:“这位大哥,姑姑年纪大了,不如……”话还没有说话,刀疤脸将马刀抛出,在空中转了一个闪亮的花,一刀劈碎不远处的一把椅子,口气磔磔,“再啰嗦,我就将你们的头一个个砍下来,看看做鬼的人会不会再死一次!”
念善望了我一眼,道:“姑娘自管去,我留这里便是。”我望着她的脸,向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说:“常管家还念着你,要你回去一趟,说是给你留了工钱,姑姑保重。”念善虽平时面容冷峻,此时也红了眼眶,我拍了拍她的手,携着巧秀几个进了灶房。
那群鬼并不信我,虽然放我过来,派了两个带刀的,在后厨守着,虎视眈眈,生怕我做了什么不轨的事。
巧秀在我身边低语,“姑娘方才为何不走?”
我正在烧火,一下一下拉着风弦,淡淡笑着轻声说,“方才我在后面,瞧得仔细,那几个人早已经在身后亮了刀子,不耐烦的晃了又晃,我担心不等我搬救兵,你们就被他们斩了。其实,我听说做了鬼的人受刀斧刑罚并不会再死一次,但魂魄不散,所受痛楚却感同身受,你有身孕,我不能冒这个险。”这些事是我刚才酆都时阎王说给我听的。
巧秀泫然欲泣,我心有不忍,“莫哭,我不回来,你们也每个做主的。”接着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柴火道:“我知道你们是决计不会让他们染指芳菲楼的。”顿了一顿,我望着窗外狐狸和无涯曾经弹唱的那个亭子慢慢说道:“我心中已无挂念,只是担心你们,只要你们好好的,其实,这个芳菲楼就是送给他们,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