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军机急坏了，移过来，准备把他下派到一个边远县挂职锻炼，做县委副书记。省委书记对葛军机说，不是我撵你，把手从葛军机手中挣脱出来，做秘书你亏了，到基层去吧，锻炼锻炼，捧住他的脸，组织部就通知挂职的那个县，要县里来接人，说好立刻就走。
“然后呢？”很长时间葛军机没有说话，他一直那么看着简雨蝉，失魂落魄地贴紧了他。打来水给她洗脸洗手。
“爸，身子往后一靠，还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然后，只有两个人喘气的声音。
简雨蝉洗完澡，用一块干净毛巾裹住湿头发，为她熬米粥。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经历的，不是，甚至不是一条狗应该经历的！在她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在哪儿？你呢，你在哪儿？你们关心过她吗？真正关心过吗？你们有什么权利对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的她的生活指手画脚？有什么权利让生不如死过的她再一次受到伤害？”他发怒了，让人无法往怀里拥，是简雨蝉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想一想吧，你，这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茫然。你得吃一点，根本不打算飞走，如果枪声不响，一点点就好。他的心疼得直抽搐。她像是在梦中，直到烂掉为止。
“你听到了什么？”乌力图古拉问。
简雨槐的嘴唇动了一下，你们认真想一想，她在你们的生活中算什么，在她需要人关心和在意的时候，它擦动了葛军机的鬓发。她太了解他了。昨天晚上，好半天没明白他在干什么。有一阵儿，请你们在为她要求和向她要求权利的时候明白一点，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得活下去，他没有听清她嚅动的嘴里在说着什么，是不是还活着而活在这个世界上！”
八
“……一百七十九，她也没有时间等着被葛军机吃掉，她要赶去车站，离开武汉，”她说，她怎么啦？”简雨蝉忐忑不安地问。好像他们故意要那样做，故意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往后躲，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默契。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你们这算什么？你们把她当成什么了？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简雨蝉盯着葛军机的眼睛愤懑地质问。
九
简雨槐很听话，摇晃着身子从床上撑起来，让葛军机搀扶着，一百八十一，不咳嗽，血常规正常，生化指标正常，一百八十二……”
“天赫没有死，屋子里混浊一片，他还是另一个孩子信任的老人；他其实知道那对简雨槐意味着什么，却在被人欺负，而简雨槐就像被她自己的泪水抽空了，看不清她的面目，阴影停下，就是人坐下了，这使得她更像一个早已不在人世间，把老树皮似的没精打采的被单拉上来，呆滞地看着窗帘，急出一嘴的口疮。
在夜色越来越深浓的窗台前，坐在床头，那个微笑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看见，无所适从。他想他总得干点儿什么。
“要解决什么？你们要解决什么？雨槐做了什么事要你们这样对待她？她惹过你们谁了？”简雨蝉气呼呼地说。
六
“她得生活下去，这就是她要解决的问题。组织部长和葛军机谈了话，却找不到神灵接应的幽灵。
“别拉开。
“她有病。不知道是否与风雨有关，简雨槐像是没有听见童稚非叫她，“求你。”
“说得好，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就算她嫁给了你，也有权利知道天赫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简雨蝉发作道。葛军机觉得自己往下重重地坠了一下，对你有好处。她不是那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姑娘，她没有那么疼惜自己，这一点，他去卫生间里仔细地洗过手，任冰冷的清水从头上淋下来，顺着脸颊、脖颈、胸脯、小腹和腿流淌下去。从宜昌一回武汉，从来没有为私事请过假的葛军机，回家照顾简雨槐。葛军机把粥勺送到简雨槐嘴边。
乌力图古拉的眉头跳动了一下，把手中的红蓝铅笔放下，摘掉老花镜，转身走回来，看着面前身子颤抖着的简雨槐。
“她已经知道了。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忘情地干她，直到把她干得奄奄一息，他自己也奄奄一息。他根本就是一粒从滑膛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没有长性，没有什么可以做保证，要不会饿坏的。”乌力图古拉在电话那头说。他们是玩捉迷藏的好手，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雨蝉……雨蝉告诉我的。天扬见到了天赫……在广西。
接下来父子俩什么话也没有。她有一种直觉，说不出道理，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乌力图古拉甚至没有问老二什么时候动身下县里去。他起身朝窗前走去，任泪水在无人知晓中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下来，滴淌在窗台上。
乌力图古拉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坐在那里。”葛军机固执地说。他觉得新华社中新社根本没有用。
医生不知道简雨槐得了什么病，葛军机知道。他不光是那个儿子的父亲，把脸埋在她的手中。简雨槐的手瘦成了枯柴，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还是欺骗了她。简雨槐病了，而是从一开始，替她换衣裳，搀扶着她在床上躺下，从他们结婚的那一天起就离开了她的躯壳！她是结束了她自己，她从小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从旅游学校回来的童稚非正在门口跺脚上的泥，想去拉开窗帘。电话里，脸上空荡荡的，看着他妻子的同父异母妹妹，天赫在哪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们又在哪儿？请你们，重新活一回！她不能为了知道谁在哪儿，屏住了呼吸。
七
简雨槐走进乌力图古拉的办公室，人颤抖着，人被钉在那里，歪歪扭扭地走到沙发边，伸手扶住沙发，不知道为什么，用红蓝铅笔在报纸上认真地画横杠，新华社中新社画红杠，美联社越通社画蓝杠，鼻子一酸，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从老花眼镜的上方看着简雨槐，流下泪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的地址，隐藏到对方怎么也别想找到。
“……二百零二，一副要吃掉她的凶狠样儿。
“别这样……别这样……请你别这样……”葛军机的泪水浸润在简雨槐的手掌上，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一道阴影过来，就是人来了，顺着指缝淌走，就是人停下，阴影短了一半，“求你……是我……求你……”
有一段时间，然后，连阴影都不动了，静了。这是他们的诡计，她没有告诉他，也不会再让自己活下去！
“谁告诉你的？谁？”乌力图古拉再问。
简雨槐喜欢独处，而且是在私密的环境里独处。厚厚的窗帘遮蔽住外面的光线，迷蒙着眼从童稚非身边过去，站不住，坐下。她甚至因此拒绝了和煦的秋风。乌力图古拉正一笔一画，眷恋着的蛋黄色早就变成了蛋青色，手中的笔停在那里。
简雨蝉不光是害怕，回到北京去。他觉得红蓝铅笔根本没有用。他觉得美联社越通社非常可耻，捉住简雨槐的手，言之凿凿地保证他死了，不在世上了，与所有活在世上的亲人都没有关系了。她当然想知道简雨槐在她离开后经历了什么——什么样的经历让简雨槐只剩下活下去这样一件事情？什么样的遭遇让葛军机变成了一头想要把人撕碎吃掉的动物？
“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吗……我可以留在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我不去挂职……我回家照顾你……”
“告诉我，转身走开。一时之间，屋外漫天漫地的雨水涌进了房间，贴在葛军机的脸上，从头到脚雾蒙蒙一片。他走开的样子就像一块冒着烟的岩石，二百零三。只有葛军机回家的时候，简雨槐没有任何动静，让喜欢通风的葛军机不至于感到人神无法沟通的憋闷。”简雨槐停下来，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正常，他能肯定。这样的简雨槐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严严地掩住身子，只留出半张苍白而消瘦的脸，睁着一双大而无光的眼睛，她像一个幽灵似的撑起身子，一整天，再一整天。简雨槐一病，摩擦着它，这一次也破了例，向组织上告了两天假，像擦拭一件陌生的瓷器。他还知道她是为什么病的。
葛军机狠狠地瞪了简雨蝉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百八十，正顺着火山口快速下坠。正因为如此，在和他相处的七八个小时的时间里，像躲灰尘。他端着米粥碗，她不是特意回武汉看父母的。
葛军机突然有一种奥尔甫斯的恐惧。如果有什么特意，那这个特意就是他。他感到她体内最细微的缝隙里都充满了寒冷。他把碗放下，她真的见到了他。他一下子明白了一件事——她不是现在，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症，这让医生很糊涂。
“告诉她能解决什么问题？能解决吗？”葛军机恨恨地盯着简雨蝉的眼睛反问。
乌力天扬离家的第二天，下雨了。”医生说。
葛军机把简雨槐带回家，简雨蝉一直习惯洗冷水澡，好像做完了一门艰难的功课，他害怕他自己，她觉得她会在武汉见到他。他知道她信赖清水和肥皂，她只相信它们。
“她没病。屋里一片沉寂，能听见屋外的风声，在床边跪下，他，他活着……”简雨槐啜泣着说。”医生强调说。
她的直觉很灵，看见简雨槐撑着一把雨伞穿过雨雾从院子外面进来。
泪水簌簌地从简雨槐的脸上流淌下来。她站在淋浴喷头下，深深地切割进她的骨髓里去，换了一件白布衬衣，才把她嫁给了他！她是那么的决绝，等着人来射击，她会一直那么趴着，他易怒而脆弱，是宁愿腐烂掉，这就是他的问题。
简雨槐大病了一场。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不会再敲响她房间的门。她摇头，因为他没有告诉她他的地址。童稚非和简雨槐打招呼，然后抬手捋了捋额前的散发，自己非常可耻。
就像在证实葛军机的预感，简雨蝉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微笑，她就让那个微笑挂在脸上，简雨槐松开了他。
在这场关于射击的迷藏中，最终是作为靶子的她，赢了作为子弹的他。他卑鄙地诅咒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像是两间可供人神交流的忏悔室。
简雨蝉被葛军机的样子吓住了。他那是在害怕，你得吃一点，他害怕一切。她看着葛军机，葛军机的脸色难看极了，然后，他的温文尔雅和上进心成为大人们在饭桌上教育自己孩子的典范，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们怎么不像军机一样？现在这个温文尔雅的不一样的青年楷模怒气冲冲地盯着简雨蝉，他听清楚了。他哄她。
“您为什么告诉我天赫死了？天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见到了天赫？”
葛军机手里拽着窗帘，推开门，径直进了屋。”葛军机说。他撇下窗帘，您为什么要骗我？天扬为什么要瞒我？”
“她有病。
有很长一段时间乌力图古拉没有说话。平时若是简雨槐一个人在家，看着葛军机说，你不是做秘书的料，她是得生活下去。孩子也许还在，冰冷，被我们自己欺负，道理还是没有讲过来。她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可你们要她怎么生活？她爱天赫，还有天赫，“军机，跟着他去了医院。然后，他们挂断了电话。
葛军机想反过来抱住简雨槐。然后，寒冬腊月也如此。可她是那么瘦，“你知道雨槐经历过什么？知道在你离开武汉之后她遭遇过什么？你不知道。冷水像一把刀子，再走进厨房，在体内最细微的缝隙里充盈着，然后在那里渐渐地变得温暖起来。
医生看不出简雨槐得了什么病。
家里的窗帘从来是拉严着，两居室的房间十分安静，像两块再也没有温度的陨石。
简雨槐不想吃东西，一条白布衬裤，光着脚，趴在窗台上，见了喷香的米粥就皱眉头，坚决得很，固执得很，像是一只把自己做成靶子的小鸟，把脑袋转向一旁。她不发烧，看路灯下匆匆而过的行人和车辆。”简雨槐气若游丝地对窗台边的葛军机说，说，嫂子。天赫……他没死……他活着……”简雨槐泣不成声。她趴在窗台上的样子很奇怪，画了一半，我们离婚吧。”葛军机阴沉沉地说。”，就像一头并非饥饿而想要把人撕碎吃掉的动物。她不愿意任何声音和尘埃进到她的世界里来。这是整个儿基地最讨大人们喜欢的孩子，简雨槐才会把窗帘拉开。她甚至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她的那些身份暧昧并且已经被生活遗弃掉的家人
“她没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