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很是羡慕,羡慕他们能活得那样惬意:“你的前世也是位太子么?你既然已经将王位禅让,为何还会有人来害你们?难道他们要讨的不是王位而是你妻子么?我十分好奇,你可愿意与我说说你与她过去的故事?”
弗苏忽然会心笑了:“现在与你说起,我丝毫也不再觉得哀伤。我的妻子,是个胆子小,性子腼腆,但是很可爱的女子。那时候我初初被册封为太子,她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凤凰,因为偷偷闯入我的府邸吃果子,戳戳他道:“你怎地会要与我一道来?”
他回眸淡笑:“怕你被人抢了。”
我笑嘻嘻地又向他蹭过去点,被我的弟弟妹妹们发现要伤她。若是有一日能与你这样静静地乘舟去向某一处地方,无论天上或是地下,都很不错。她情急之下咬伤了我的手,便被父王下令遣散整个族群,终生不得修行成仙。后来,我被迁至西海大泽疗伤,从那天起,她便每日都衔来果子与花枝向我赔罪。我答应她去向父王求情,赦免凤凰一族。她知晓后,悄悄离去,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以为不会再见得她,熟料那日父亲安排本国太子与邻海的公主定下了亲事,同一天她真的化为荷杆守在我的屋外,每夜都会攒着一捧晶莹透亮的露珠儿给我。再后来,兴许是受了日月精华,在我成人礼那日,回殿的时候忽然见着门外站着个怯生生的丫头,头上还戴着一朵娇艳的莲花。”
“她微微垂着脑袋,两只犹如嫩笋一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红着一张小脸轻声与我道‘您回来啦……我等了您很久……我变成女子了,想第一个给你看……我……我很喜欢你……’然后便不再说话,步子向后挪了挪,与我让开了屋门。从那时起,她每天都会默默守在我的殿外送我离开,等我回来,莲花灯晃晃悠悠,偶尔会为我放在窗台上一捧莲子,为的只是与我见上一面。可是有一日,她知晓我是太子,要与邻国联姻之时,一双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了我许久,不等我回答就背过身去跑远了。我等了她十日,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直到一日,在山脚下看见她竟与邻国公主吵闹不休,脸上挂了彩,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了。我以为她心胸狭窄去伤害公主,便对她说再也不想看见她,见她只会令我生厌。她绝望地发现解释无果,流着泪跟我说,就算我永远都误会她,她也仍会喜欢我。”
“后来才知道,她那几天整日躲在一处山洞里伤心不已,偶然看见了来寻我的公主,正欲躲得更远,却发现公主的队伍后面跟着两头凶恶的银狼。她英勇的跑出去杀狼,被狼咬地遍体鳞伤,公主却误会了她与狼是一起的,目的是将公主咬死后她就可以与我成亲。获救的邻国侍女们与我说明了真相,当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当时心里一直暗想,她已经奄奄一息昏厥在小溪边。我将她背回寝殿,与她渐生情愫。但就此与邻国就结下了仇怨,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仇怨。”
“原来如此……”我听了觉得分外难过:“你的妻子十分可怜,她一定独自承担了许多你看不见的伤痛,而且日后仇家来寻仇,她也一定自责都是她当初惹下的祸端,她真的承受了许多……”
不知为何,听着弗苏说起这段故事,我会忍不住地想躲在他怀中痛哭一场,仿佛我便是他前世的妻子一样……我忽然耸立,瞪着眼睛看着弗苏,一股未知的力量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与梦重叠。难道——“逍遥花曾与我说……说前世我也拆散过你们……逍遥花……就是那邻国的公主么?那我……我……我会是……你的——”
我的手指渐渐弯曲握紧,这个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我望着满是期待的弗苏,那未出口两个字紧紧卡在了咽喉。
为什么我会梦见弗苏不要我……为什么那花会与我说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弗苏说得故事我会觉得这样熟悉……甚至为什么爹娘成仙之后最后一个孩子恰恰是我!
环环相扣,那个终点我怯懦地不敢去猜。
“如果时光倒流就好了……”弗苏没有为难我,只是过来握住我的手笑着道:“我们就快要到了。”
“与妻子划着桨离开,沿路的荷花都开了,很美,却都比不上我们的笑容。屋前种下了桃树,梨树,屋后开垦了良田。我们面对万顷荷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许下生生世世相守的约定。”
我抬起头,看见了那一片盛开的蓝色小蝴蝶花,鬼界到了,我的心……也快到了。
路程尚久,贴着他老实道:“其实,我体内的八卦因子活跃起来,试探着问他:“我好奇着呢,在你的前世,遇见过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弗苏没有思考太久:“上谕给父亲,将太子的位子让给哥哥,然后带着妻子离开的那天,是我在那一世觉得最快乐的一日。
“前世,你叫什么?”
“自然仍是弗苏,转世之后,海王海后本欲为我捉签取名,嘿嘿干笑了几声,碰巧受那位上神点化,说此世还有人在等我,便保留了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那是最好,免得今生见了还无法相认。不知道如果我倘真有前世的话,会不会也仍叫洛玉……你的妻子,她叫什么?”
我这样问着,心中满满都是期许,我将那个本该由我回答的问题抛给他,等待着他与我说出我心中猜测的是否成真。
弗苏的眉眼很好看,他微微弯起,唇齿一动:“她叫——”
“舟上来者何人?!”
云舟已行到鬼谷城下,守卫的小鬼们一声远喝将我们打断。
我有些悻悻,摸出上回夙离送我的令牌与他一看:“我为上仙洛玉,今日与西海太子特来拜会鬼君,有事相求。”
那小鬼见了令牌,立即恭敬地开门准许我们进入。行到谷口,我们下了船,见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弗苏环顾道:“这里便是鬼界。”
“兴许是我有半颗心尚且寄居在此,所以不再觉得这里阴寒难耐。”
弗苏望望我,伸过手来拉住我:“走罢,可以的话我真想将你那半颗心要回来。”
我抿唇想笑,不想今晨胸口有过的那一阵恶痛又传了上来。这痛令我忽然心虚不已,弗苏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沿途的异域景致。我坐在他一旁,另一只手努力握紧忍耐着,就怕被弗苏察觉。
我们在殿内等了许久不见夙离出来,不断有人来添茶倒水。弗苏道:“不想鬼君的架子摆得这样大,仙界来人都不愿召见了么?”传召的小鬼听了左右为难,劝慰道:“昨夜鬼君修法耗费大半神力,今日身体一直不佳,二位仙家请多担待,再等一下罢。”
我点头称是:“如若夙离师兄不想见我们,自然早早差遣下属送客了。”
弗苏笑道:“怕是今日只有你一人来,他早早就会出来相迎,只是多了我,反差便大了。”
我唤过那鬼头道:“听闻有新鬼初来鬼界,可有个女鬼唤作麝岚的?我们今日来便是想问鬼君讨这个人,劳烦你进去通禀一下。若夙离师兄真的无法出来相见,那就请示一下我们能否将麝岚带走。”
那鬼头如释重负地应着进去了,不一会儿便出来复命道:“鬼君有命,既是洛玉仙子亲自来要人,必当放行。只是那麝岚如今住在后山女寝,不便有男子进去,还请仙子独自前去接人,就让太子殿下暂且在此等候罢。”
弗苏勾唇:“果真是忌讳见我,也罢,阿玉,乘云舟向鬼谷行去的路上,你接了人便回来,我就在此等你们。”
我颔首,与他宽慰一笑,便与鬼头道:“那就相烦带路。”
弗苏静了一会儿,依稀说了句“我们以前也坐过船的……”云云,我没有听清,再问他,他却不再回答。”
”
鬼界的女鬼寝处十分偏远,一路上那鬼头指引着与我道:“就是因为路途遥远,鬼君已经先命人去唤那麝岚收拾好行装在寝殿内等您了,这就到了!”
我倒也无妨,本就要接到人了,也不在乎多走几步路。
过了处崎岖的山洞,一座乌蒙的偏殿伫立在眼前。山石峻如蜀岭,高似庐岩,我叹道:“到底是鬼界,女子寝殿都这般威严惧耸。”
“她就在里面等您,请移步过去罢。”鬼头道罢便行礼站定与我指引。
我谢过他轻轻走进去,四周寂寥,走近可听闻阵阵轻咳。
我唤道:“麝岚?我是上仙洛玉,来此接你了。”
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远处的身影,我轻声行过去一望,大惊道:“夙离师兄!你怎会在此?”
他不住地掩着口咳着,孱弱坐在木椅上,银发倾泻一地,手指如枯木般嶙峋。
“想见你一面……却又不想看见你与他在一起……只得出此下策……”那鬼面遮不住他白如初雪的面容,着实令我难过极了,蒙出一道粉色的光晕指引,他却依旧强笑道:“你且安心,那丫头就在外面,你出去便可看见她,就可以带她离开了。我只想看你一眼,一眼就好……”
“夙离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这般憔悴呢?听闻说你昨夜修法伤了身,以后不要再盲目修行,要遵循章法循序渐进才是呐。”
他慢慢站起身,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我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不想他的脸颊上竟然有未干的泪痕。
“玉儿……最后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留下来与我在一起?”
“夙离师兄……”
“不要唤我什么师兄!你只需给我一个痛快!”
我凝着他狂乱的发,还有那脆弱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可是我知晓,我必须有这绝情的一天:“夙离,我要与弗苏在一起了……以前的洛玉很胆小,可现在慢慢学习有勇气去与他相守,无论前世今生,我们彼此心意已定,不会悔改。”
“我本知如此,却还是不死心地要搏一搏。”他哑口无言,自顾咳了几声失笑。
我心知不该再久留,便弯身行个礼道:“请多多保重,上一次与夙离师兄乘舟去鬼界,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夙离师兄,都是我的长辈。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旧识时光,我会铭记一生。今日多谢你通融将麝岚赦免,弗苏还在等我,洛玉就此告辞了。”
我回过身去欲走,一股猛烈的热源从身后紧紧扑来将我抱住,冰冷的鬼面紧贴在我的颊畔,那心口生生不息的脉动一次次冲击着他颤抖的嗓音:“玉儿……我等了你那么久,爱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不能多留一刻呢……为什么!”
“夙离师兄……”我一阵紧张,急于挣脱开他,却被他越抱越紧。
“洛玉……不要这样对我……我怕我真的会伤了你……”
我左右无法动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一只长剑直直向我刺来,我惊呼一声,那剑锋陡然偏离刺中了夙离环住我的手臂。
夙离吃痛放开,我还不待反应便被一只手拉了过去,靠在一个炙热喘|息的胸膛,紧接着便听见弗苏强忍着愠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鬼君殿下,你若再不放开她,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