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晚上才会去收了麝岚的魂魄,我歇了一会儿起身,想趁着这在人间的最后一日好生出门子去逛逛。成日里待在这花楼,我都怀疑我身上也染了那些脂粉香,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
弗苏叹一声与我道:“你们兄妹间的感情是不是很不好?”
我微怔:“你怎么会这样问?”
他道:“今晚顺利的话就能拿回珠子,也能带麝岚回去请罪,但是上仙失职的罪名也是担下了,你想没想过你九哥会受处罚,还有这般心思去逛街?”
我揪着嘴唇看他:“那要如何?留下来陪着他让我们三个人都闷闷不乐么?这也叫有难同当?”
弗苏扯出抹坏笑:“那不如有福同享,喊上上仙我们一同出游。”
在房里憋闷久了,九哥垂着脑袋迈出房门的那一刻,精神立马恢复大半,昂首迈步,稀奇百怪地扯着我与弗苏问东问西,探讨一件件在天上从未见过的物什是个什么来历。
此时此刻,一处玉器店前,九哥拎着一盏青花夜壶问我:“十五,这玩意儿嘴儿尖尖翘翘,是不是只酒觞?”
九哥幼时虽是跟着爹娘在人间待过,可升仙时也只有四五岁,哪里用得着什么夜壶,憋着了就冲着荷塘一泻千里,再挨顿揍罢了。我在行云观收徒弟的时候倒是见过夜壶,但却不曾见过做工这般精良的,人间真是稀奇,连个夜壶都弄得堪比玉器。弗苏在一旁无语地观摩着两个没见过市面的神仙研究一只夜壶,感慨道:“那不如就买一只回去留念算了。”
九哥正有此意,我也想学学人间讨价还价的模样,便拎起夜壶唤道:“老板,这个要多少银子?多过一千两我可不买!”
那老板许是见着我们三人身着不凡,非富即贵,而近年颜国又颇不景气,正巧有财主问津,眼神立即发绿,装出心善的模样:“姑娘好眼力啊!便宜着呢,五十两。”
弗苏那边正捧了只香炉在把玩,听见老板的要价险些吃下一口香灰:“五十两?”
我与九哥不懂行情,我偷偷拉过弗苏的袖摆道:“如何?五十两是多是少?”
弗苏展了笑容:“这个老板才是最识货的,坑钱都坑到神仙头上来了。”
我一听马上气极,鄙夷地瞪着那老板,拉过九哥道:“我们换个别家挑挑,这人太不地道。”九哥却傻兮兮地捧着那夜壶不舍得撒手,指着上面跟我说:“这杯子多好看,十五,你看,上面还有兰花呢。”
此兰非彼岚呐九哥。我摸摸他黝黑的手掌,那长年累月因握着鬼叉而磨起的一层层厚茧,让我看了着实心疼。我看着老板笑呵呵地模样,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你再搭我个别的。”
弗苏攥紧他手中的钱袋,用一种“反正是我掏钱你就可劲儿花罢”的眼神瞪着我。老板自然是笑开了花,指着他身后挂着的玉器图样问我:“姑娘自个儿选!爱挑哪个挑哪个!”
哼,他以为我当真是脑子笨?我就不信我挑不出个值钱的!
九哥自顾乐呵呵地抱着那夜壶摩挲去了,我打量了一番那些玉器,问弗苏道:“哪个好看?”
弗苏浅笑:“是玉都好看。”
我心里美滋滋,顺手指了他堂屋中间供着的一幅图画:“那就要那个玉玦!”
“嗳?”老板吃惊地回身顺着我的手指一瞅,赔着笑脸道:“嘿嘿,姑娘,那个玉玦咱们店可没有。莫说咱们店,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块!”
我不悦:“那你是诚心不想做这桩生意了。方才问你你让我随便挑,现在我挑了又说没有!”
老板为难道:“哎呀姑娘,那块玉可是当朝麝岚公主七岁时亲手用整块玉石掏空刻下,浑然天成,传为佳话。只是可惜了,后来公主玩耍时不慎遗失,世人就再没见过。所以咱们玉器店都供着一副图腾,以表对公主篆刻手艺的钦佩。”
忽的,我望着那玉,一下子回想起那一日公上境宸自腰间掉下的玉玦,不正是这块?麝岚公主七岁便刻下,从此遗失,那玉玦怎会落在公上境宸手中呢?麝岚她自己知道么?
我拉过弗苏道:“我必须去看一看麝岚,你带我九哥先去找间酒馆吃饭,无须等我!”
语毕我便极速奔向王城内苑,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可以让麝岚与公上境宸将心剖开面对彼此。
隐了身闯进麝岚的寝殿,公上境宸正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理妆台的麝岚。她今日穿了件极为寻常朴素的白衣,支开了所有侍女内侍,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脂粉玉钗。
“你并不会想留着我的东西罢……可惜我也带不走。”麝岚平静地离开铜镜前又走到书桌旁抱起那一副画来:“劳烦你,就将此物随我一并葬了。这是你唯一送过我的东西,生无可恋,我只要这个罢了,至于其他的,就随便你处置。”
公上不言,哽咽地凝着她,麝岚见了,别过头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能对我说些好听的么?你不必担心,我做了鬼之后,不会回来寻你的。”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容分说也顾不得羞耻,上前靠近公上境宸,一把就将他的裤子扯下来了!
“啊——你做什么!”
麝岚惊慌地捂住眼,原本哀怨的气氛被突然无故掉了裤子的公上境宸弄得一下子暧昧了。
“我……这是如何?”公上也讪讪地仓皇弯腰提起裤子,一副不知所措地样子。那腰间藏匿的玉玦就这么无预期地落了下来,正巧滚到了麝岚脚边。
“玉玦?”麝岚弯身将它拾起,脸色瞬而变得苍白:“这……这玉玦可是……是……”
公上境宸彼时已经整理好衣装,见着麝岚正手中握着那玉,惊世震俗一般地看着他。
“我原想着等你走了,然后在你灵前说给你听的。”公上无可奈何地一笑:“我本想着我已经不配向你当面忏悔。”
麝岚挪开手指,那玉玦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消磨地暗淡平滑:“怎么会在你那里……我当初是想着刻下了送给父王作为生辰寿礼,遂刻下了‘宸极’二字,如今‘极’字已经不再,徒留下这个‘宸’,这一切都是命数么?”
“十五岁那年曾随姨丈入京,路径溪水畔,见草丛间有此物,从此就不曾离过身。”公上温柔地望着她道:“满大街都是悬赏的告示,如有得此物的人,只要上缴,便会赏金千两,良田百亩。那个刻下此物的小公主立在城楼之上对着百姓痛哭流涕,说有谁拾到此物,愿意奉还者,她将来长大,男子便下嫁为妻,女子便结为金兰,一生富贵。我记到现在,岚儿。”
“你……我不能懂……”
麝岚摇着头:“你不爱我,为何要留着这玉?难道,你是想将此玉赠别人,让他们来娶我么?”
“怎么会!”公上坚决的摇头,上去执起她的手来:“我要留到自己将来娶你,我要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好能配得上你!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就是为了寻你兑现诺言。你不信罢,我站在城下,望着那个哭成泪人的你,心里会有多么难过,多么想去保护你。我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娶你。”
“那……菁菁呢?”麝岚已是满眼泪水:“为何你与她还会害我?被你设计坠湖,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我的死,也是你设想的么?”
“不……不……”公上境宸连连痛苦地摇头:“我与菁菁青梅竹马,却只是将她视作妹妹一般。她自幼没有母亲,父亲好赌成性,我怜悯她,才与她说将来功成名就,会将她接到身边来照料。只是菁菁误以为我们已算许下了婚约,才赶来京城寻我。不想在路上,她被奸人侮辱,怀下了孽子,一度要去寻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我受这般苦,才不得已认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使你蒙羞。我更不知道她会来要挟你离开我,还会跳入御花园中去,致使没了孩子。游湖那夜,正逢佳节,我没预料到她会混入船舱还假扮了宫娥……我……我知道为时已晚,怪我懦弱无能罢!可是老天却给了我这个机会,让你重新回来,听我都把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对你说完。岚儿,无论你信任与否,无论你将会去哪,无论你的生死,我都不再离开你。我已爱了你十二年。”
麝岚久久不敢开口,唇齿翕动,公上嗤笑一声,抹掉眼角的泪水:“我是欺君之罪,你离开了,我也会活不久。这一次我不再在乎其他人,我不能容忍将你的心永远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我只等你这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屈尊,带我一道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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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用膳时弗苏见我是一脸笑意地大吃大喝,许久不曾看我这般好胃口,很是疑惑。我背着还在观摩夜壶的九哥冲他一笑:“今晚怕是我们要带两个人回去了。”
弗苏这下更为疑惑:“你是如何做到的?俯了他们的身?”
难得做了件善事,我得意地咬着汤包向他憨笑:“我脱了公上境宸的裤子,一切都迎刃而解。”
可是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因为见着弗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副现在就要送公上境宸上路的表情。我下意识地讨好地一笑,向九哥那边靠了靠,担忧自己的裤子也会忽然地被人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