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进皇宫不被人发现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
我几步跟上了驸马的队伍,隐个形偷偷坐在一个骑兵身后。看他不知缘何突然觉得马匹行动缓慢了而不知所措地摸着脑袋回头张望,我急忙捂上嘴巴强忍着笑意,恐惊一笑出声来将他吓得弃马而逃。
入了皇宫大内,我晃悠着随着驸马几步入了内苑。天色渐暗,原本想着就此可以顺利探得他们的婚房见了麝岚,却不料这驸马七拐八拐独步来了处小院。几位装扮似戏班班主伙计的人迎了上来,恭敬地唤道:“驸马爷,您来了!”
我这才细细端详一番,原来今夜宫城内要载歌载舞欢度小年夜,这些人是宫中请来的戏班子,唱戏歌舞,为了晚上来给皇帝助兴。不想我这一趟来得这样巧,竟赶上了人间佳节。
驸马与他们说话间又自楼阁后面来了一丛身着湖绿霓裳羽衣的舞姬,琵琶弦子在手,各个袅娜柔媚,姿态优雅面容娇美。我望得痴了,从未见过还有这般动人心扉的排场。那衣裙莺绿闪耀,丝裙外还搭了件鹅绒小衫,洒下雪絮般的流苏坠子,让我看在心中越发羡慕。
我见着她们排着队伍跟随班主向内宫行去,许是要准备登台了么?我被那耀眼的裙子完全吸引住了眼眸,跟随驸马去找麝岚的脑子全然被我抛去了九霄云外。
那舞姬们走到后场,各个搁下乐器整理着仪容。我巴望着她们的裙子,很想很想穿来试一试。一个年纪稍长些的舞姬高呼了一声什么,其他的姐妹便都涌了上去。我凑到跟前一瞧,原是搭台的木架划开了她的腰绳子,连并割破一条口子,只是好在人无大碍。
我心中那叫一个抽疼!好端端的一件衣裳呦,我眼馋都馋不来的,竟然给划伤了。我蹲在地上郁闷地想那件好衣裳,回头一瞥,见着几个舞姬匆匆忙忙相携闪入屏风后面去,不一会儿便换了一身新的裙子出来。
我暗喜溜到后面一瞧,果然那件受了伤的裙子可怜兮兮地被丢在一把破木凳上。我现了元神,左右张望不见有人发现,吐纳了口仙气便换上了那身漂亮的裙子。虽说腰间有一道撕裂的口子,我拆下发髻上的一根簪子修补了一番,总算是给卡住了。且多了根细玉簪子还越发显得俊俏了。
寻了处铜镜,几百年来我未曾穿过这般韵味的衣装,自己是喜上眉梢,乐得在镜子前行行过过几百回都不嫌腻。
我正乐得欢喜,忽然一阵宫乐声传来,有人唤了声“时辰不早”将我惊醒,我只顾着试穿这衣裳,都忘了要跟着驸马去寻那麝岚公主了!
我疾步出了殿阁来回寻觅着路途,希望运气好些能叫我误打误撞找见公主府。这宫城内雪将落过,地面黏着湿滑的冰渣。我小心地看路,一路上几次都险些跌了跤。
临到一处阁楼,我歇脚整整裙摆,来了人间脚力这般不胜,也怪这颜国的皇帝老儿没事修这么大的院子作甚?我正揉着脚,方才那戏班子里有位老眼昏花,年至耄耋的老班主出恭回来经过我,见了我坐在廊子里,顿时火冒三丈地上来扭我的耳朵:“你这死丫头竟然在此偷懒?没见着姑娘们都登台去走场子了么?再敢偷懒当心我敲断你的狗腿!”
说罢我的腿上还挨了一脚,痛得我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吹口气将他的白胡子挂到树枝子上去!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暗自在心中留他一笔,毕竟身上还偷穿着人家的衣裳呢!
我揉着腿脚浅笑道:“您教训的是,我不过是崴了脚,这就赶回去了!”
“你这小丫头片子当我年纪大了打不动啦?快给我走!我看着你,免得你又乱跑!”老班主扯着我的肩膀便拉着我向须臾便要登台献艺的高台子行去。
这下我可是叫苦不迭,若是等我回去大家发现我是冒牌货,偷了人家衣裳混入宫中来的那还了得!总不能要我当着一群人的面隐了身逃遁然后吓死一批凡人罢?
我正委屈地跟着,忽然老班主停了下来,松了我恭敬唤了声“驸马爷”。我侧眼一望,见着那驸马带着一副似曾相识的表情正立在不远处看着我。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啊。”驸马说着果真走来问我,唇角带了丝未名的笑意。
我只得垂下头:“民女见过驸马爷!”
老班主听了急忙拱手问道:“敢问驸马爷,这喜鹊丫头是犯了什么罪了么?她自幼在我身边跟着长大,您不会是认错人了罢?”
“哦?你叫喜鹊么?”
老班主掐了我一把,我缓过神回应:“是,民女名唤喜鹊。”
喜鹊明明是我东溪后山豢养的灵鼠的名字嘛!它还有个姐姐叫麻雀……我这一肚子苦水无处咽下,早知道自己干嘛偷了人家的衣裳来换,还偏偏遇上个眼神相当不济的老头,又撞上了正主驸马爷……这一趟是祸不单行呐。
“老班主莫慌,只是您班子里的这位喜鹊姑娘与今早拣到了我遗失的玉玦的那位姑娘非常相似,所以我才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混入宫来,而这一切都是她蓄意安排的。”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难道那佩环也是故意掉出来给我拣的,那他岂不是更蓄意?!
“怎么会呢驸马爷!喜鹊一直乖巧得很!自从知晓选入宫来要跳舞给圣上看,她就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从未有单独出去过!您一定是认错了人了!”老班主说着推了我一把,道:“喜鹊,你去给驸马爷跳一段来看看,让他知道你可是我们探春教坊里最优异的舞姬!”
我的舌头险些掉了出去,呆傻着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驸马眯起眼眸笑道:“我丝毫不介意姑娘单独舞一钞惊春’于我看,若是舞姿卓越,那你定然是喜鹊姑娘无异。如若你露出了马脚,我也会依照皇令以擅闯皇宫大内为由将你禀报给圣上定夺。”
我紧紧咬着下唇,驸马目光如炬,似要逼迫我显形。
洛玉啊,你自小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我默默鼓舞着自己,昂起头来,伴着似白蝴蝶般地雪花落下,抖开手臂旋步转了一圈,行礼道:“那喜鹊便是献丑了!”
接下来的我全然不知细节如何,只知晓自己尽力冥想着天宫中的花绕仙子们与王母贺寿时的舞姿,然后全都寄情于四肢与眼眸,只当是又回到了行云观,伴着月色跳一场舞给师兄,求他给我做只会叫唤的猫儿。
只是跳着舞着,耳边似乎真的泛起师兄在抚琴的声响。我随着那乐声上下纷飞,抖开绿意盎然地水袖化作青山连黛,雪落在指尖儿凝成晶珠,收纳月夜清辉。
直到耳中师兄抚琴的声响终了,我才收回来腕子站定,回过神来望着看得发痴地驸马与班主,行个礼道:“喜鹊真的是失礼了。”
长久的静默过后,驸马亦回了神,招呼班主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下去,我有话问她。”班主见了瑟瑟发抖,道:“驸马爷!她跳的这般好,您怎么还怀疑呢?”
“我未怀疑,只是想到公主一定也会喜欢这场舞,我想要她去与公主演绎一场,班主可有异议么?”
“哎呀!那可真是喜鹊她的造化了!”班主作一作揖,冲我道:“喜鹊你速速去与公主殿下表演,晚上可以准你不必回来参演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我假模假样地道过谢,心中绽开千万朵牡丹花,真乃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真的要去见那麝岚了!我得意洋洋送走班主,正想着计谋得逞,才一抬笑眼就见着驸马正笑睨着我,马上便收敛了笑意恭敬道:“还请驸马爷带路。”
“我低估了一个神仙的能力。”他四喜非喜地看着我,摇着头:“原以为你会出岔子或者压根儿不敢跳的。你跟随我一路,我早该将你说破才是。”
我心中一拧,警觉地看向他。他愈加笑的阴柔,我恍然大悟:“驸马果真是好眼力,竟有通灵天地之术,认得出我是何人。”
“我公上境宸自幼习得五行八卦之术,也随着高僧道长研得通灵混沌之法,不仅看得出姑娘是仙人,也可以看得出麝岚已是死人。”
我惊得退后一步:“麝岚还魂之事你也知晓?”
他忽然变幻了苍茫地眼神,转过身去望着新出的微月:“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捉她回去么?她死之时曾有巫祝预言与我道,若我不爱她,她便会还魂。我答应了不爱她,她真的回来了,那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带她走?”
“我不是巫祝,也不是仙界的统领之人,无法决定一个本该归位的魂魄的命运,也不能许你什么诺言。我只是来相助我哥哥取回麝岚盗窃他的仙器,至于你妻子的魂魄,即使我不带走,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仙人来。”
他听了兀自垂头:“你们仙人绝不会通情达理。”
我紧眉,一阵心酸:“我答应你只管取回仙器,她的魂魄,我且留你十日好生与她相处,希望你能真心待她。十日之后,我会来带她走。至于以后,还且看造化。”
公上境宸摇摇头,淡笑一声:“你带她走了,可不可以将我一并带去?我欠下岚儿许多,前世今生都还不清,只可盼来生。”
我无言,他怔愣了许久,长叹一声旋过身去道:“方才是念着心爱之人罢?你的舞跳得很美,原来你们也会有情有爱,不比我们少……你的舞教会我很多,谢谢你。”
他说的话变为自言自语,落寞的身影渐渐离开我的视线。我在凄冷的回廊等来了夜色,百转千回,心疼他的爱情也心疼我的。
我转过身准备先行去找麝岚暗中窥探珠子下落,一抹颀长地白色身影立在月初之地,脸颊向我:“你跳舞给他看了?”
我哑声,见着弗苏异常冷峻地慢慢向我走来:“你跳舞给别的男人看,还穿成了这样?”
我低下头,一块光裸的肌肤映入眼帘……我的上神啊!腰间的玉簪子是什么时候滑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