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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玩家酒醉之后能够看到自己最想看见的景象,这是游戏中的一处小乐趣,也是不少人情愿在游戏中以酒买醉的原因——现实中,喝得再多,却也只能借酒浇愁愁更愁……仅此而已。

庄明月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逢君醉后看到的场景是江楼月,只不过,不管谁在别人面前醉酒,酒醒后的难堪却还是会有的。

而且,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双重身份已经被逢君看破了,所以他才借着醉酒的机会来试探她一番……还好她只是猛然转过头去,并未答话。

“胡杨,长歌……帮我一下,逢君太重了!”踉踉跄跄地将逢君扶到酒馆,庄明月长出了一口气。

“唉,我刚想问你来着……明月,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喝酒?”胡杨看着因酒醉而昏睡的逢君,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想问话却还是没有明说。

“我不想喝醉。”庄明月的回答干脆利落:“我醉过,那种感觉可不舒服。”

“酒醉之后不是会看到你最想看到的景象吗?”坐在一旁的小楼猛然喝进去一大口酒,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我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唉!在现实中喝酒我都觉得无所谓,但是,在这里喝酒我反而会受不了……这渊源长得很,跟你们解释了,你们也未必会信。”庄明月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其实,她是真的打算今天在游戏里大醉一场,不过……并不是在他们的面前。

“好了,我只是想把逢君送过来……我还有几个支线任务要做,倒还不如今天熬夜把它们都做完了。”说话的当儿,庄明月忍不住微微苦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敢让任何人探测到自己心中的真实——很累,却也安全。

待得其余人颔首同意——哦,只有小楼提了点小意见。庄明月默默走出那间大家聚在一起喝茶的酒馆,随便又进了一家贩酒的商店,拍下银子,买了一瓶度数超过60的茅台,摇摇晃晃地又走了出去。

接着,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切换身份……白衣琴师很不搭调的拿着一只大酒葫芦,默默地踩着轻功进入云起城的城主府。

平日里城主府只有逢君,她和往事如烟几个人,胡杨等人虽说拥有通行令牌,却也只是有事的时候才来上一次。此时逢君已喝醉,往事如烟也在那一群喝酒的家伙们之间。城主府中,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江楼月酒醉失态的样子。

静静凝视着手中的酒瓶,江楼月默然喝下一口——这种度数不小的白酒只要喝上一小杯就会醉倒,她却像喝水一样猛地往嘴里灌上一大口——反正也都是没有味道的,在这虚拟的世界中,酒与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几大口无味的液体灌入喉中,庄明月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有无数七彩的碎片在眼前飞散,定格下的画面,却又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到让她每次梦回时分,都只能轻轻攥住被子,拼命呼吸。

漫天落花,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浸染成粉色……那是她很喜爱的桃花,春天的脚步,虽然来迟了一些,却终是到了。

桃花……记忆中,父亲最爱的,不就是这种灿烂如霞的粉色花儿么?

“爸爸,为什么你每年都要来这里看花呢?”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无数次问过父亲。实际上,那时的父亲曾经教她所有同学又嫉又羡,以及……她。

那位名叫庄简,模样斯文的男人,性格甚为温和,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气质。三十余的年纪,便在A大当了历史教授,一当便是十数年。而她儿时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和父亲一起埋在书房那一堆弥漫着轻尘的古籍之中,听他讲起书中那些各式各样有趣的故事。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她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般,能够在久远的将来,为自己的儿女,甚至孙儿们讲起那些曾经的故事。父亲自然是对此毫无疑义,甚至有意帮她走向文学之路。只不过,另一个重要人物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的选择——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哦,是的,她的母亲名叫周凝,算得上是传统意义上的女强人。学习金融的周凝在大学毕业之后便凭借着过人的能力进入日升公司旗下的证券公司工作,十年的时间,由一个普通的小职员成功晋级为部门经理,年薪不菲。连带着,她的性格甚为高傲,对于丈夫与女儿那“不思进取”的做派更是说什么都看不顺眼。公司的忙碌与家族的烦恼,让她每天回家都大发脾气,甚至女儿那一点点的考试失误,都会被这位望女成凤的母亲无限放大,并用很难听的语言苛责。

“你瞧你,数学才考了85分!简直就跟你那没用的爸一样,不思进取!”

“真不知道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无能的女儿!真是有什么爸就有什么孩子,千万别说你是我生的!”

“物理99分,你难道就不能少马虎点儿考个100吗?真是的,每次就只差那一点冲劲儿,笨……”

当父亲的,也曾无数次的为女儿辩解,只不过,到了母亲那里,这些并无恶意的话就变成了……

“你一个男人就甘心做着个教授啊,A大竞选副校长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推你你怎么不当?什么能力不够,我看你干脆就是真无能干不下来那些吧!”

“你干嘛拒绝老林那个合伙生意的提议?让你当个老总你不当,偏偏当着这年薪少之又少的教授,到头来还要我养你?你说你一个男人这样丢不丢人?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顺带生出个赔钱货!”

……

不管怎么说,父亲在那之后就开始吸烟,工作照旧,人却明显消瘦苍白了许多。其实,庄明月一直对自己的母亲颇有怨言,只不过,究竟是有那一层亲情的关系,她默默忍下了对母亲的些许不满,努力学好每一个学科,尽量让自己变成母亲希望的样子。

从小学到初中,三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对于母亲的吹毛求疵,庄明月连同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尽力忍让,却依旧阻止不了初二时那一纸离婚协议。

或许这道路不同的两个人分开生活,也是一件好事……

家庭的分裂让庄明月过早成熟,她清醒的明白这一点,虽说她那一年还不到十三岁。

离婚之后,庄明月的抚养权被判给了父亲。庄简的性格虽说温和,教育女儿这方面却是毫不含糊,须臾,她以优异成绩考上了B市最好的高中。

这段时间里,母亲再嫁给一位世界级电子机芯企业的董事长——那个华侨男人同她的母亲一样喜爱潮流,对待她也颇为不错。

高中分班时,庄明月第一次违逆母亲的意思。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文科——16岁大的女孩,早已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固执。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精英情结,她宁可向父亲一样,平淡安宁的度过一生。只不过,她的母亲却希望她走上自己的老路,学习金融,然后,在商场与银行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最终选择了理科,因为……高一的下半学期,她那一向温和,极少与人起冲突的父亲,竟然犯罪了,罪名是过失杀人,法院数次庭审后,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庄明月曾经在探监的时候无数次询问过自己的父亲,他犯罪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庄简却一直对此事缄口不提,眼神却也渐渐黯淡下来,显然便不想让她再提此事,她也就只好不提。

做为直系亲人,庄明月本应随母亲生活。然而……叛逆期的心高气傲让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母亲的好意——她在离婚三年后又生了第二胎,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插入到他们的世界之中,这会让她感到自己只是个多余的人。

她决定卖掉自己刚写了一半的小说——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场押上了所有梦想的赌博。

“情节混乱,主题不明,语言极度幼稚且有拼凑嫌疑。建议笔者另择他途。”

她不认为自己有成功者的耐性……她赌上了自己的梦想,并且失败的很是彻底。

第二天,她便改掉了自己的申请表,走上母亲早已铺设好的阳光大道。报考大学的时候,她选择了在A大住校,只因她不愿再面对母亲一家,虽说……凭心而论,母亲与继父,甚至她那只有三岁的小弟弟都待她不坏。

原谅二字,说起来很容易,可是……真正能够释怀的,又有几人?

淡去了所有过往,她唯一看见的便是一个早已湮没于记忆深处的场景。

C市的中央公园,桃花开得正艳。身穿米白色夹克的温雅男人,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一旁,一个手拿照相机的红衣妇人美丽依旧,微笑却也是不多见的畅快恬然。

粉红的落花纷纷而舞,日光,也仿佛沉醉了。

“爸爸,妈妈……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公园看桃花,好不好?”

“好啊,等到我的小明月长大了,也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公园看花!”

“我们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

不要轻言承诺,更不要在这承诺中加上百年。

因为……事情总会在你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悄然改变。等到你察觉的时候,便会看到先前的一切全部成为过眼云烟。

不要轻言信任,更不要在这信任中赌上自身。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你一直相信的人究竟对你隐藏着什么。赌上自身,赌输的代价,实在是太高太高……而所有人,都没有太多东西,能够经得起失去。

不要轻言爱情,更不要在这份爱中迷失双眼。

因为……倘若你迷失了双眼,便再也看不到,他离去时那双毅然决然,摒弃了一切曾经的背影。闭上双眼,所看到的便只有回忆中的那个人,却并非现实。

庄明月默默合上双眼,三年未落下的眼泪,在这醉酒的时刻纷纷而落。

只是……我的父母呵,你们用你们的经历教会我这些。却又是否知道,这会让我多么的寂寞!

对于萧墨,亦或是逢君……

那一点淡淡的好感,大约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悄然消失无踪吧……

她没有勇气接受他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因为……那个世界早已摇摇欲坠,抑或是支离破碎了呵!

江楼月酒醒之时,夜色早已深沉。

醉,是醉在书桌上。醒,却是醒在被褥之中,泪水已将枕巾打湿了一大片。

有人将她搬过来,又极有可能看到她满脸泪水不停啜泣的样子……

不过……那究竟是谁呢?

只希望,他或她不要在外面乱说吧……外界对江楼月的传言已经不甚好听了,万一再出现一个江楼月以酒浇愁的传闻,对于明天的帮战来说,怎么说也不是件好事。

轻叹一声,她原地下线。

天色已经破晓,朦胧的光影闪烁在天边尽头,将那几座远处的教学楼妆点得格外安静。

轻叹一声,庄明月默然合上双眼。

没有人知道那座看上去气派的教学楼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个意识,恰恰让她格外不安。

在窗前枯坐了几小时,庄明月方才起身为自己弄了点简单的早饭,拿好书走出宿舍楼——游戏中的世界毕竟比不过现实,能够改变游戏中逐鹿中原命运的帮战,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全然算不得什么,饭照吃,课照上。

走到教室里,她眼尖的看到胡杨,刘烨,外加上新近才加入的萧墨,正窃窃私语地坐在后排讨论着什么,想都不用想,他们的话题肯定和游戏脱不开关系。

见她走到后排并默默在刘烨身旁落座,萧墨笑着问了一句:“明月,任务完成了吗?你这一走,好像错过了不少有趣事情。”

“哦,是吗?”庄明月估摸着他们要提到逢君或是自己在游戏中喝醉的事情,就只是浅笑着应了一句。

“昨天逢君和江楼月两个人同时喝醉了……哈哈,江楼月那边我不知道,不过逢君绝对是叫过江楼月的名字,你们说……逢君大神他究竟在想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嘛?”果不其然,刘烨嘻嘻哈哈的说了一句。

胡杨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将脸转开,没有说话。

“喂喂,胡杨,你脸色不对头,还没醒酒吗?”很明显粗神经的刘烨没有察觉到对方尴尬的缘由,反而是大大方方的直接问出一句让人无语的话来。

“刘烨,别管那么多!”胡杨狠狠瞪了刘烨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一直在默默看着几人表情的萧墨,此时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笑着打了个圆场:“算了算了,接下来的帮战才更加让人不放心,与其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还不如想想那些来得实在。”

“哦哦哦,我明白了,你喜欢江楼嘛……你这家伙成天憋着不说,我差点忘了……哇啊啊,情敌又多了一个……不对,好像也不算多了,哎呀,真难想,我搞不懂了!”刘烨不停梳理着脑中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后还是挫败地垂下头去。

“刘烨,你少说一句会死吗?”胡杨狠狠地瞪了刘烨一眼,右脚使力,猛地踩在刘烨脚上。

“啊!”刘烨经此一吓,忍不住高声尖叫一番。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教室中,一百多双眼睛全都集中到了他们的角落,包括正在讲课的教授……

刘烨同学极为倒霉地被教授请了出去。

“对了,胡杨。帮战的事情你究竟有没有信心啊……”庄明月不愿再提先前的话题,连忙随便问了一句其他事情。

“逢君已经回来了……我想,我们应该不会输吧!”胡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虽说……我不觉得将胜负牵扯到逢君一个人身上是件高明事情。指点江山的职业擅长近战,血厚攻高。相对的,逢君和江楼月两个人都是出了名的低生命……或许那套星坠装能给逢君加一点生命,可江楼月这个负面战车如果保不下命来,逢君一个人能不能撑得住指点江山的近攻,还是个未知数。”

“是,确实有点冒险……”庄明月扬头微笑:“不过……不论输赢,这都只是个游戏……不是么?我们总不能在游戏里投入太大的精力……不管怎么说,都要输得起才是。”

游戏中的战争,不会带进现实……可是现实中的矛盾,却有可能被带入游戏。

庄明月叹息一声,看看前方的教授,破天荒的打开本子记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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