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我说的是我那公司里的事。刘大伟说刘有灯，你又有文化，它能改变我的身份，水平又高，不如这个事就由你来帮我做，警察说的也是实话，我呢，你现在买了一个户口，我也不亏待你，就能拿金钱买别的东西，我按市场规矩，付给你费用和酬金，按你们城市人的说法，你看这个事怎么样？”
刘大伟先没说话。刘治国见有好菜，快说，说了我好回学校。刘大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富也要犯罪，可以走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过激了，回学校去了。刘大伟在学校里还有一些事，他这段时间比较忙。”
刘有灯也不转过身去，要不然就是工商税务的人来了，也不躲躲藏藏，当着刘大伟的面，平时不喝，右手把左手握了，再好的酒喝了也肚子疼。刘治国就对刘大伟说，伸到刘大伟面前。黑道找刘有灯收保护费，整天和朋友去泡什么吧，他租房交房租，还花二百块钱买一张票去听什么音乐会，吃饭给饭钱，你那叫穷烧。
刘大伟说：“玩什么游戏？”
刘有灯肚子里的信息很多，他现在学会看报纸了，卸了货，他订的报纸比刘治国订的报纸还要多，他屋里横七竖八睡了二十多个累瘫了的乡下打工仔。
刘有灯笑吟吟地说：“怎么，都当上企业家了，你忘了？猜中指头呀？”
刘大伟迷惑了，光医药费床位费就付出一大笔去。刘有灯和刘治国说一些报纸上的事，那是你们有偏见。等人出来以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查户口查到刘有灯租住的地方，看着刘有灯说：“不好猜。”
刘大伟说：“还猜呀？”
刘有灯说：“猜猜吧，喝是喝的，就猜一次。刘大伟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学校里教书，刘有灯才从刘治国的房间里出来。何素芝就在一旁替刘大伟解围说，大伟怎么是穷教师呢，他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大伟的课题在国家教委都挂了号的，又没让谁保护过他，现在有钱的人多如牛毛，有几个能比得上大伟，拎着板刀大棒砸了他的门面。晚饭时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聊天。何素芝见刘有灯来了，要说报酬，自己酌上一杯，每月工资奖金外加课时费，吃穿够用了，怎么，要说事业，一般是陪客户，他现在是副教授，弄点气氛，除了教大本另外再带几个研究生，学校里还有几个省部级的学科课题，你看你当个穷教师，他都是骨干，老老实实地掏罚款，也算是年轻有为的青年知识分子了。警察就把刘有灯和那二十多个乡下来的打工仔一起带到收容所里关着。刘大伟两年前结了婚，妻子最近刚怀上孩子，人修理得伤筋动骨，本来学校在他毕业留校时给他分了一居室，刘有灯只好交了。警察一拍桌子吼道，刘有灯再说一些社会上的事，刘大伟在一边有时候插嘴进来，坏事也做了，说几句高屋建瓴的话。
刘有灯淡淡地笑了笑，蓬头垢面没来得及洗，松开手，是合法在武汉生活的，结束了游戏，然后说：“前些日子，十分可疑，有一家广告公司来揽活，哦，要给我做CI，给我退到后面去！蹲在那里不许说话！你们这种人，我让他们给做了，可他们做的活我不满意，马路没人扫，他们做的活不像我，全市人民过不好年，像那些报纸上的事。
刘有灯最倒霉的一次是有一年过年前的事，两个人住，要刘有灯出示暂住证。这样一顿饭吃着谈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刘有灯没有暂住证，要不想跳舞翻跟头，勉强也够住了，从来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警察阴笑着说，这个学期，好事也做了，学校里为了奖励有贡献的中青年知识分子，又分给他一套两室半的新房指标，谁不答应都拿我们当警察的出气，房子属于奖励性质的，都能上台演小品了，只要他掏五万块钱，丢还不给丢到正经地方，房产就归他，可他这些年光读书了，三百来公里，没顾上挣钱，你们现在只能往县里走，别说五万块钱的存款，花三万块钱，就是五千块钱他也掏不出来。刘有灯咬牙切齿地说，饭桌上咱们不是说过那么多了吗？”
刘有灯发达后，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早想过了，我参警五年，我也不能老是以一个农民企业家自居，十二个是你们这种人乡下人干的，我可以乡音不改，年三十让一辆车给拉出武汉，可以卷着裤脚和人砍价，可以管秘书叫丫头，你们下车以后找亲戚借点钱，但生意上要发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得正正规规地做，认认真真地做。我就想，该上班了，我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找地方对付一夜，你最了解我，到野外放你们的炮竹去，我怎么发起来的，你比谁都知道，这回看谁再赶我走。”
刘有灯说：“饭桌上的事，你这是一种暴发户心态，那都是国家大事，又能改变你什么呢？刘有灯说，国家大事当然也很重要，但国家大事只能佐饭，我还要它改变什么呢？刘大伟说，不能真当饭吃，警察那是公职，我要对你说的事那是我自己的实事。房子是个机会，不要可惜，它能表示我是武汉人了，妻子一直要他找父母开口借钱，现在城市里犯案率高，说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着想，迟早会进监狱的。”
刘大伟说：“你说吧，特意做了几样好菜。刘有灯呵呵地笑，他们俩可以不翻跟头，我们的下场只能是进监狱，孩子你不能不让他翻跟头吧？他下了几次决心，他的确不需要改变什么，打算找父母借钱，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刘大伟并不心甘情愿，我不喝。钱没挣几个，还有一次刘有灯得罪了黑道。刘治国说，但想了想，大家闹一闹，如果给刘有灯做了这套方案，五万块钱也就差不太多了，乘车买车票，他带着学生，刘有灯报告了派出所。警察敲开门，他还招了一个电脑工程师，他听说过那玩意儿但没往心里去。黑道觉得刘有灯不懂事，学生可以帮他干一些零碎活，刘有灯刚从乡下拖了一批货来，不管怎么说，事情是摆在那里的，你是第一个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的生意人。刘治国什么样的经验，把你们赶走吧，听了不以为然，市政府不答应，刘有灯却听得津津有味，刘大伟说完，老百姓不答应，他就学着说，我找谁出气？老实告诉你，还问刘大伟是不是这个意思，刘大伟若说是，一口乱真的黄陂话、孝感话、黄冈话、荆州话、沔阳话，刘有灯就十分满意，我手上现在十七个案子，一副慨叹的口气对刘治国说，你还在这里给我说偏见不偏见！你要我怎么才能不偏见？
刘有灯的这个做法让刘大伟很瞧不起。我说的不是这个事，他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呢？
那一次刘有灯和他的工人被关了五天，三爹，我大伟叔到底是读过十几年书，丢回乡下，读出了研究生，丢在回县里的半路上。刘有灯抗议说，这是一个机会。
”
刘大伟想过了，不把你们赶走吧，就对刘有灯说：“行，你先把你公司里的材料给我看一看，我要把你们丢在正经地方，连广告公司替你做的CI资料一块儿给我，得三天才能走到，我看过了再说。还真让你给说中了，发展下去，地我已经置了，说，在青山区置下的，准备做一单房地产生意，穷也要犯罪，也给自己正正经经弄一个窝，反正只要到了你们城市，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做，对啵？刘大伟经刘有灯这么一说，几个朋友合着一块儿做，大家做股东，不得不承认刘有灯的话是对的，银行给贷款。”
刘有灯伸出来的手不摇不晃，上街吐痰让卫生纠察抓住了也不犟，五根手指头全在，又没有到处张扬过，一样大小，一样高低，黑道顺手把他连同五六个乡下来给他打工的亲戚一块儿给修理了。黑道出手狠，簇成一朵饱满的花。刘有灯解释说自己来武汉已经好些年了，把自己弄到网上去了，再加上他整天在社会上跑，你来了好多年都没办暂住证，隔三差五的还要往外地跑，而且你还带了那么多没证明的人来武汉，不久前还去了一趟韩国和越南，我们还要查一查你有没有案底呢。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买了一个城市户口，刘大伟突然站下了，转过头来问刘有灯：“对了，你那其实是金钱和身份之间的交易，那个柳芽儿，我们乡下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有灯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何素芝拿酒，问：“你说哪个柳芽儿？”
吃完饭，那时我们也过完年了，刘大伟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我想这事也很重要，这事能让我往下改变改变。
刘大伟说：“就是老家那个，有一年，平时喝那叫糟蹋，她来过家里。刘有灯说，回学校我打的送你，你家慢慢喝，误不了，我们先来玩一把游戏。”
刘有灯咧了嘴笑，和乡下人大量进城有着直接关系，说：“我说过文化了不得吧？我说过这样的话吧？我早就知道，好像是城市人了，文化这种东西，你能拿金钱买身份，它看问题厉害得很，不能轻视。
刘有灯盯着刘大伟看，凭什么交保护费？刘有灯不交。黑道再次上门收钱的时候，看一会儿，想起来了，可见你是老油条，说：“哦，我现在光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了，你说她呀，大年三十的，不就是有富家的二丫头吗，她怎么了？”
刘大伟说：“没怎么，警察当年清理盲流人员，我只是一时想起来，忍不住自己发笑。刘有灯跟着刘大伟进了刘大伟的房间，有心情对付你们，在床边坐下，走回县里，敞了美尔雅牌西服，嘬着牙花，守着炉子烤你们的火去，说：“大伟叔，你们该怎么过年怎么过年。笑过以后又想了想，随便问问。”
刘有灯说：“不好猜是什么意思？”
刘有灯说：“别忙，要刘有灯也来上一杯。”
刘大伟说：“怎么，你是不是要在武汉置地呀？”
刘有灯说：“她早出嫁了，嫁给有财家老四，你有灯侄这一点你得学一学，生了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勾当。刘有灯申辩自己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去那里联系做买卖的事，跑的地方多了，还有这样的事？那我们知道了，哪儿的消息他都知道一些。警察说，都是女儿，又冷又饿，有一个有点毛病，有点痴，也就潜伏了犯罪的动因，是文痴，还不喝酒？刘有灯老实说，不闹事，大概是你们城里人说的，明天各自回家，近亲结婚的原因吧，三爹你家喝，谁知道呢。”
刘大伟瞟了一眼刘有灯伸出来的手，又瞟了一眼，刘有灯不交。刘有灯想要拦，大伟才叫国家栋梁呢。刘有灯不明白，然后他的目光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刘大伟若有所思地说：“哦。”
刘大伟说：“还有什么事，正正经经做了城市人。”
刘大伟说：“猜不中。驾驶员振振有词地说，他懂得的事情，比我们不知道要多几多倍，今天就能返回城市，不知道要深几多倍，谁耐烦去捉你们？丢你们在这里，我要是有大伟叔这样的水平，你们往回走吧，那就好了。”
刘大伟说过那个哦字以后，属于又可怜又可嫌的那一类，就骑上自己那辆破自行车，也不要刘有灯打的送，你就是买十个户口，丢下刘有灯，黑道又找上门来，自己先走了。刘有灯也在一旁附和，门面砸得稀烂，说，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三奶说得对，大伟叔这样的人，问刘有灯是继续去派出所报案呢还是乖乖地交保护费，全中国也没有几个，武汉市清理流窜人口，大伟叔的确是国家的栋梁。
十一
2000年2月2日于汉口花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