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算应无恨,安用阴晴圆缺。娇甚空只成愁,待下床又懒,未语先咽。数日不来,落尽一庭红叶。今朝置酒强起,问为谁减动,一分香雪。何事散花却病,维摩无疾。却低眉、惨然不答。唱金缕、一声怨切。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发。
——苏轼
褚未染近来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意味。到任不过几月工夫,城市的治安形势一片大好,又在主管的系统内部推行声势浩大的干部轮调方案,原本死气沉沉的机关部门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不过,欣欣向荣的可不只政府机关。
山城的经济发展虽然不温不火,却也并不乏各领风骚的公司企业。这些企业掌门人的一举一动,也可谓八方瞩目。
眼下,山城各界名流最关注的大事莫过于傅老爷子的寿辰。
提起傅家,山城几乎无人不知,就算不知道傅家,也该知道有名的新城地产,傅老爷子正是新城老板傅强的父亲。傅老爷子早年在政界颇有背景,本城人脉一向丰厚,再加上如今如日中天的新城,一场普通的生日宴会引得各方趋之若鹜。
沈醉本来没把这件上层人士关注的热门聚会当回事,直到傅明媚把宴会的请柬塞进她手里,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她竟是嘉宾之一。
当然,她想意识不到也不成,作为本城新贵、又是下一届市委书记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褚未染自然也在贵宾名单之列。
傅家的别墅在离市区不远的东湖岸边,宽敞豁亮的三层建筑,面积惊人的前庭后院,闹中取静。离宴会开始尚有不少时间,院外已经陆陆续续停了许多名车,个个身价惊人。
虽说是为傅老爷子过寿,但到了这儿的人没几个目的单纯,眼看着本城政商两界有分量的人物一一到场,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勾搭显贵的场合么?
褚未染刚一进门,就被几个半生不熟的同僚拉了过去。眼看换届选举在即,原来的市委书记到了年纪马上要退居二线,副书记又已经得了异地升迁的调令,这腾出来的位子,早就有人虎视眈眈了。
虽然褚未染在山城的根基尚浅,但是他的背景雄厚,又有令人赞赏的成绩在手,说不得也成了有力的竞争者。除了潜在的竞争对手,还有很多望风而动的人,想趁此机会早早的站好队,以便在日后多拿到些好处。
站在一群高谈阔论的政客当中,褚未染一如既往的表现得谦虚,即使对待即将离任的老书记,也是礼貌恭谨,丝毫没有人走茶凉的冷淡。
沈醉跟在他身边,得体的应付来自各方的称赞和示好,笑容完美礼节优雅无可挑剔。若不是注意到她越来越僵硬的手臂和渐渐虚幻的笑容,褚未染几乎要以为她对这种程式化的宴会乐在其中。
草草应付完不太懂得看眼色的某处长,他领她避开了人群。
大厅外面是林木葱郁的庭院,中式园林的小桥流水,看得出来有高手精心设计过,处处古色古香玲珑有致,只是精致之余略显刻意。
从院门到主屋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主人大概是为了表示对客人的重视,还特意铺了地毯在原本不太平整的石子路上,蜿蜒曲折,气势俨然。
在距主屋不太远的地方找了一块小小的空地,两人干脆旁观起了这场非正式的红毯典礼。沈醉捏着小巧的手袋,目光饶有趣味的在那条“红毯”来回扫视。
受邀的名流正陆续到达,虽然没有奥斯卡颁奖礼那么夸张的大批记者围堵,在两排数十个迎宾小姐的迎接下,却也不输多少气势。从来宾的穿着打扮来看,这位傅老爷子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无论男女,皆盛装而来。
诺大的院落一时间衣香鬓影,满目奢华。
宴会很无聊,他们索性找些有趣的事情自娱自乐。
褚未染半环着她的腰肢,背光而立,一边指点着不远处经过的人影,一边小声把对方的背景说给她。虽然男士们大多形象普通,但他们身边的女性却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出彩,沈醉也乐得躲在旁边欣赏。
红毯上的人影突然多了起来,傅强从主屋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熟的面孔。
“天江地产的董事长?”沈醉在嘴边把“江义山”这个名字重复了几遍,将那个精瘦的背影印在脑袋里。
江义山在山城可以算得上是个传奇人物,出身草根,借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发迹,名下的天江集团在本地的影响力可不一般。单是同官员的密切关系,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细数一下,几乎没有谁不曾做过他的座上宾。
沈醉这段时间把山城政商两界的大亨级人物了然于胸,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活人,对他们的印象还只停留在文字和图片描述的初级阶段。对于习惯形象思维的她而言,单凭一个干巴巴的代号或是灰土土的照片,实在无法保证分析线索时把人物弄混淆。
眼下见到了活体的原形,沈醉忙不迭的把有关信息叠加起来,习惯性的把网络关系重新理了一遍。
很快,问题来了。
天江和新城同是地产业的领头羊,尽管各有侧重,却是天然的竞争对手。至于两家企业的掌权人,也很少在公开场合一起出现,虽然谈不上剑拔弩张,但相互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微妙的。
可眼下江义山出现在这里,看起来似乎同主人家的关系良好,并没有受两家公司之间的影响,跟提前迎接而来的傅强握手言欢,气氛融洽。
“这样算是……相见欢?还是,一笑泯恩仇?”沈醉勾了勾唇角,杏眼氤氲,笑意未尽。
褚未染眼中深意沉沉,低声笑谑,“为什么不能是狼狈为奸?”
“噢?”沈醉挑眉,事情竟如此有趣?“怎么说?”难道这两家看起来势均力敌的地产龙头,竟还有什么暗箱操作的交易不成?
褚未染但笑不语,目光绕着不远处热切寒暄的两人,片刻不离。
“喂,你倒是说话呀。”她的问题被无视,不由有些心急,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这人,一到关键时刻就卖关子,怎么也不肯痛快的说清楚。
褚未染的肩膀跟着顿了顿,扭头看她,见她一副恨不能扑上来逼问他的凶狠表情,不由好笑。
反手抓住她的手指,拢起,朝对面比了比,轻声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伙伴,自然也没有永远的对手。他们两家的份额若是合在一起,几乎等于覆盖了大半的市场,你说,若是握着这样的筹码,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到的?”
沈醉蹙眉,不错,两家业务互补各有专营的公司联合起来,绝对可以在整个行业里翻云覆雨,说一不二。市场攥在他们的手心里,想怎么玩儿,自然是他们说了算。
“原来如此,看来,懂得明修栈道的人不止你一个呢。”
“唔,上兵伐谋,这样的对手才有趣!” 褚未染微笑,山城的水已经搅得够浑了,不知道最后能摸到几条大鱼?
“我觉得,他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沈醉眉眼弯弯,有意无意的打量身边的他几眼,唇角轻扬。
“那小醉觉得在什么?”无聊的晚宴上跟她斗斗嘴,时间过得似乎快了不少呢。
“项庄舞剑,自然意在沛公。”
褚未染缓缓挑眉,眼神莫测,“怎么,小醉觉得我是沛公?”
“差不多。”沈醉轻快的点头,凭他笑面虎的嘴脸,刘邦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褚未染眼角微搐,他有刘邦那么……虚伪么?
可惜,他们正谈得兴起,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招三挂四的过来找人。褚未染无奈,只得同他们返回大厅,走前见她兴趣缺缺,便也不勉强,嘱咐了几句,留她在这里躲清静。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为了照明,傅家在院子周围挂起了几十盏宫灯样式的灯笼。当然,尽管外形古色古香,里面作为光源的肯定是爱迪生的电灯,而不是古代的蜡烛。
沈醉今晚穿了一件样式极简单的缎质小礼服,柔和的浅贝色,裙边和领口用同色的细线绣出暗纹,颈上一根极细的铂金链子,挂着一颗粉白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晕,衬着象牙般洁白细腻的肌肤,柔美耀目。
她身上除了这颗珠子,再无多余赘饰,整个人看上去如同花仙子一般清艳,一举一动间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妖娆。在见到这样的沈醉时,所有人的反应都和褚未染当时一样,忘记移开眼睛。
没有褚未染的指点,沈醉也没兴趣再看下去,沿着脚下的小路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假山池畔。抬头望望静谧的夜空,神情有些淡淡的寂寥。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她虽然不喜,却也不得不参与其中。只是经过这些年的远离,如今再来,竟已不太能适应了。看来人的惰性果然随着岁月不断的壮大,遥想当年,无论多么枯燥乏味的宴会,她也是可以自得其乐的。
傅家的别墅布置得金碧辉煌,无论建筑或是园林,都出自名家设计,可惜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拘谨的小家子气。越是追求大气磅礴的气度,越显出束手束脚的憋屈,像妄图上位的小三儿,再怎么假装贤惠,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菲薄。
本应是诗情画意的景色,沾染了太多的奢华,竟有些不伦不类。缓缓勾起唇角,她默然微哂。想起新城名下的诸多楼盘,貌似也有着相似的风格,平民会嫌弃它华而不实,贵族则嫌弃它过于平庸。
绕过一从开得热闹绚烂的各色月季,四周的幽暗被明亮的灯光代替,举目四望,原来已经转到接近大门的地方,不远处即是蜿蜒而过的红毯。
正要回头按原路返回,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
心底忽的怦然,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