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碧天澄爽,云何宋玉兴悲。对美景良辰乐事,采萸簪菊登临,共上翠微。堪嗟乌兔如飞。秉烛欢游须屡,传杯到手休辞。念戏马台存,隽游安在,且开怀抱,听歌金缕,从教下客疏狂落帽,也胜龌龊东篱。醉中归。花阴月影正移。
——曹冠
张庭长人称法院“执行第一人”,执行力果然十分出色。在褚未染面前自告奋勇之后没几日,沈醉的工作已经落实到位。
张庭长还特意在周末这天安排了饭局,为沈醉和她未来的老板引见一番。
饭局安排在“悦瑟”——山城本地少数高档会所之一,同时也是极富盛名的销金窟。若论菜品,悦瑟不输竹月轩,但却不像竹月轩那么Open,进门皆是客。悦瑟是会员制,且会员资格审查极严,不是谁想入就能入的,若没有现任会员的介绍,或是悦瑟老板的邀请,寻常人很难得其门而入。
不过,这种人为的稀缺资源恰恰很有人买账,也正因悦瑟的门槛够高,反而更受追捧。山城的富人不少,名流也多,但是,如果你手里没有一张黑色的悦瑟VIP卡,就根本算不得跨入山城上流社会,哪怕再有钱,在旁人眼中,也只能是个暴发户而已。
张庭长不是富商,亦非名流,但他在悦瑟拥有专属的包厢。他在大堂门口等着褚未染和沈醉,热情的招呼过来,带着他们一路往里走。沿途的侍者对他们态度恭谨,连经理都忙不迭的过来打招呼。
沈醉跟在褚未染身后,神色平静,对对方过分的热情泰然处之,饶有兴致的打量这满目的辉煌。廊上的油画灯饰,壁纸地毯,都是价格不菲的欧式风格,就连不起眼的壁灯开关,也是德国进口的品牌,少见的灰色与金色搭配,很显品味。
她微微垂眸,轻哂,悦瑟老板的实力,够雄厚!只不过,本应避着旁人的狼与狈,如此明目张胆的标榜彼此的关系,不知道是真的身正不怕影斜,还是另有隐情?
褚未染从进门那一刻起,就一直牵着沈醉的手不曾放开。这般十指交缠在张力波看来,分明就是热恋中的情人模样,时时都有用不完的热情,分分秒秒都不愿与对方分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大概是有意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低头往前快走两步。
不过,张力波不是章鱼哥,他的预感显然也不是那么准。在褚未染的手掌抓过来的当场,沈醉便有所察觉,也起了念头想躲开,可惜她的动作快,褚未染的动作更快,何况他占了先机,闪避了一下后,竟然没有躲开。
这在沈醉看来是不能接受的。从她打赢王师兄的那年起,凡是她有心要赢的战局,已经少有落败,这也是她胆敢东奔西走不惧麻烦的原因之一。甚至在刚到山城的那天,她还狠狠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但就在刚才,她竟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伸过来而没能躲开,她竟然没能躲开?
手指被攥得很紧,沈醉微微着恼,脸色沉了沉。刚想发作,被褚未染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止住,心下顿悟。没错,他们正顶着男女朋友的名头过来赴宴,若她为了牵牵小手这样的理由就要大动肝火,不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么?
她咬牙,脸上的怒色却迅速和缓下来,气息也很快平复,只是,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下?
她四下看看,趁旁边没人注意,突然微微侧身,弯起手指在褚未染的手臂内侧狠狠压下,丝毫不留情面。等她得意的抬眼打量褚未染的神色,咦,怎么他的笑容依旧灿烂?低头看看手指,难道她刚才压住的位置不对?还是不够用力?
暗自狐疑的沈醉再次抬头,又突然飞快的别开眼,耳根渐渐浮起一抹嫣红。
褚未染的那双眼正带着笑意,欲语还休的看着她,黏腻的眼神纠缠着不离她左右,令她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凉,难得的小小心虚了下。被扣在他掌中的手指动了动,立刻被某人攥得更紧,不过这回,她没有吭声。
张力波在前面回过身来,招呼着褚未染和沈醉,面上带着些得意,闲聊似的说起悦瑟的红火。
“褚副市长,我跟这儿的老板熟得很,等会儿我介绍他给您认识,也算是朋友了,以后一定给您打折。”见他不语,有意有所指道,“说起来,我们虽然是公务员,可朋友间的私人交往应该算不得受贿吧?我也只是下班的时间才来这里,都是熟人,也方便些。”
至于方便什么,怎么方便?从来也没人胆敢深究。
褚未染神色如常,温和的点头,“当然,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人民公仆有几个富贵朋友,确实算不得什么。”
“哈哈,可不是,这里一天的收入,怕是比我一年的工资都要多!我这个朋友,的确是富贵的。”张力波笑言,丝毫没有为话题的敏感有任何避讳。
“唔,张庭长的朋友这么厉害。”褚未染只淡淡挑眉,似有所悟,“山城的消费水平倒是不低,这样的会所,在京城也是不多见呢。”
张力波嘿嘿笑了两声,已经打好了腹稿的话却没说出来。那道凉淡淡的目光扫过来,突然让他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眼前这人明明一副温和的姿态,稍稍沉眸,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那些算计,再也施展不起来。
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他也只好打哈哈,“哪里,也是国家的政策好,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才成就了这里。”
“唔,话是没错,不过我记得后面好像还有一句,”褚未染笑意不见,仿佛只是平常的谈笑,“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要帮助另外一部分人也富起来,是不是这样?”
张力波微愣,反应却是极快,“当然,共创和谐社会嘛!”
褚未染微微笑起来,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沈醉却没给他们面子,原本她就是错后了半步,听了这话,干脆躲在褚未染身后低头偷笑。
事实上,确实好笑。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山城这些年,经济不温不火,地位不上不下,上层的权利更迭根本影响不到这座腹地城市,反而使得这班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员们稳坐钓鱼台,愈发胆大妄为。
欺行霸市、官商勾结早就不是新鲜事,几乎每个利润丰厚的行业都被某些有身分背景的人把持,群众的生活水平停滞不前,社会的发展增速缓慢,只有这一小撮人的财富越聚越多。
几年过去,或许动静闹得太大,上头终于下了决心要重新整治,可惜却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何况是已经成了气候的地头蛇?多年的纵容才造成今天的艰难,期待重见蓝天,恐怕是需要花费些力气,断了骨头连着筋呐。
前面几位来势汹汹的“钦差大臣”挨着个儿铩羽而归,更加助长了这帮人的气焰,竟放肆到如此不知掩饰的地步,大喇喇的讨论谁先富的问题。一个拿着固定工资的公务员,出入这种高级会所如同家常便饭,山城的这趟水,又怎是一个“深”字了得?
沈醉在旁边听着直乐,又不好太明目张胆,脚步不免有些零乱。心底竟对褚未染莫名的升起了些许同情。明明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腐败分子,竟也能把这番话讲得理直气壮,跟未来的顶头上司讨论该不该先富起来,还真让她有些意外。
褚未染耳听八方,早就听见她极力隐忍的笑声,这会儿突然袖子一沉,似被人轻轻扽了两下,转回头,便见一双浸满笑意的杏眼,波光盈盈,似乎很是同情他和张力波这番没营养的对话。
他失笑,其实这样词不达意的官腔他早就听得麻木,越是把手伸得长的人越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不过她明媚的笑容却让他感到新鲜。没想到她的笑点竟然这样低,几句没营养的对话也能乐成这样……
在今晚之前,他从未见过沈醉如此发自心底的笑容。他一直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理智至上的人,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楚,在同事面前永远不会流露个人情感,可她的笑容竟带给他震撼的感觉。
趁张庭长转身开门的当儿,褚未染手臂用力,把她拖近一点,微微低头,凑在她耳边嘱咐,“别太过份,小心岔了气儿!”两人的距离很近,看在旁人眼里俨然是极亲昵温馨的一幕。
沈醉却不很习惯与旁人如此近距离相处,被他的动作吓得脖颈僵硬,身体猛地后仰,想与他拉开些距离。不想被不知何时搭在腰上的大手一拢,不得不被迫保持了这个亲密的姿势,动弹不得。
褚未染黝黑的眼睛闪了闪,手底没有丝毫放松,就这么环住她,嘴角越抿越紧。
沈醉躲不开逃不脱,眼角的余光里又发现张力波站在门口抿了嘴笑,不由着恼,低头狠狠的“喂”了一声,便去硬扳他的手。褚未染没有再为难她,顺势放开她,在张庭长暧昧的目光中走进包厢,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
他们张力波对面坐下,沈醉正对着他身边的美女,依稀有些眼熟。很快,张力波为他们引见,“褚副市长,这是李雁回,纵横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
褚未染笑意温和,沈醉点头致意,那位李雁回,则笑得妩媚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