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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狼杀狼(3)

达杰这小子可比他老爹要皮实多了,肌肉紧,骨骼也重,加上两个人都穿得很厚,又背着很多装备,地势又险,折腾了几分钟也没拽出来。达杰冲我喊:“不行!背包卡住了,已经在往下坠了!”先巴大叔冲达杰喊:“快解开背包,解开背包!”

达杰的腰和下半身被卡在冰裂缝里,但双手是自由的,他努力解开了身后的背包,背包很沉,又是卡在冰裂缝的后边缘,一解开,立即就坠落了下去。我一听见雪块“嘁哩喀喳”地往下掉,身子就急忙往前一探,一把拽住了达杰的手,使劲儿把他拽了出来。

三个人总算出了一口气,都惊险得从心里冒冷汗,怎么办?继续往上吗?先巴大叔和达杰对望了一眼,达杰说:“爬吧,都走到这份儿上了。”

我们把小冰镐拿在手里,一边用小冰镐敲击着冰雪,找到紧实的地方固定重心,一边往上攀爬。

时间又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达杰忽然说他憋不住了,想撒尿,因为丢了装备包,达杰是我们三个人中最轻松的一个,直接转过身去,就在雪地里开始方便。人的小便过程本来也是身体散热的一种方式,风一吹过来,达杰冷得打了个哆嗦,忽然他惊喜地叫了起来:“阿爸,阿哥,快过来看啊,尿过的地方雪都融化了。”先巴大叔说:“那有什么奇怪的。”

我知道达杰的惊喜绝不是因为他撒的尿融化了一片雪,就走过去看,达杰指着脚边说:“快看,有顶帽子。”

这是一顶红色的羊绒线帽,织得很紧实,已经被积雪冻成了一整块冰坨坨,这顶软帽子应该是戴在登山帽里层保暖的,因为某种情况,登山帽被风给卷走了,里层的帽子也就被风给扯了下来。既然发现了帽子,那么就足以证明,那些人也曾经走过和我们一样的路线,而且我们已经越来越向他们靠近,可能那些人现在就正躲在上面的某个地方避风雪。

看见了一点儿希望,我的心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现在的视线也好了很多,虽然暴风雪还在一个劲地刮,但是已经比迎风坡好多了。我把装备分成了两半,自己背了一个包,帐篷就给达杰背着,然后加快了速度向上爬。

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上面的地势不大好走了,是一个伸出去的斜坡,左右都没有路。我们要往上走,就必须爬上去,但是那块斜坡看起来好像悬在半空一样,孤零零地吊在山壁上,极有可能那只是一片被风吹出来的积雪,下面什么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我的速度最快,走在最前面,先巴大叔和达杰离我有十来步的距离,我用雪杖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个雪坡,雪块哗啦哗啦地掉了几块下去。我继续用雪杖敲,雪块又掉落好几大块,最里面的雪很紧实,再敲下去,也不再往下掉了。我用小冰镐在坚硬的积雪上凿出一个小坑,插紧小冰镐,爬了上去。我第一个翻了上去,先巴大叔和达杰也就跟着翻了过来,一翻过这段雪坡,我们就惊喜地发现,远远的前方好像有个小红点在飘动。先巴大叔立即提醒我们,说:“那个小红点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冰崖边缘的一处凹地,暂时是安全的,只是要爬上去,可就不简单了。他们可能和我们走的还不是一条路线,他们是从迎风面上去的,帽子是爬上去后才被风给吹下来的。”

我心里很欣喜,能看到那个飘动的小红点,就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山顶上确实有人,只是还不知道那些人现在还活着不。我迅速地往上爬,达杰也告诉我,上面的路就不好走了,是一段直直的坡,我们必须借助上升器,但是必须要有一个人先爬上去,找到一个牢固的固定点。我一马当先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找到合适的第一个攀援点,左手拿小冰镐,右手紧握冰锥,两脚的冰爪抠紧了坚硬的冰面,利用以前所学的攀援的功夫,借助腰部和腿部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要耗费掉人身体几乎百分之百的力量,因为身体差不多是垂直的,重心加重力,造成攀援上很大的困难,而且冰面很滑,冰锥扎得不是地方,冰面就会碎裂掉,身子也就会往下坠。

这段直坡有二三十米,我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爬,身子紧紧地贴在冰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蜘蛛侠。最主要的是腰部的伤,大冷天一冻,再加上攀爬了快两天,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张,垂直攀爬的时候腰部要用很大的力,一用力,就感觉到肌肉的酸痛感。

我爬到十多米的时候,感觉到身子在向另一边倾倒,小冰镐插住的冰雪碎裂了,现在只有冰锥在支撑着我的身体,冰块碎雪哗啦啦地往下掉,我急忙用小冰镐向上面一插,先把身子拔上去,再继续攀爬。

下面的人估计也看得心惊肉跳,但他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我艰难地向上移动。还好,我很幸运,没有再发生什么别的意外情况,四十分钟之后,终于爬了上去。重量其实不是问题,技术也不是关键,最大的困难就是时间,时间拖得越久,体力就越感不支,我迅速地找到了紧实的固定点,打下固定器,结好上升绳索,然后抛了下去。

二十三、只听到一声惨叫

先巴大叔和达杰都是使用上升器的好手,知道如何巧妙地使用绳结,并且使用腿部的力量迅速往上攀登,比我徒手攀爬时所用的时间缩短了许多,也节省了很多体力。三个人重新会合的时候,都在喘气,氧气越来越不够用,我们就好像跳出水面的鱼,每呼吸一口,都要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多吸一会儿。

我们在这座天子峰上才待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感觉到度日如年了,那些人所陷的困境就着实更令人担心。我稍微休息了几分钟,喝了口水,背包里的水壶已经被冻得冰冷,拿出来的时候摇一摇,好像听到里面有冰块晃动的咔嚓声。

越高越不好走,氧气的需求就是个大问题,人体的供氧量不足,行动就会更加迟缓。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爬到了海拔六千一百八十米左右的地方,前面的小红点已经看得很清楚,像是一大块帐篷布遮盖着下面的什么东西。帐篷下面盖着的应该就是求援的人,为了挡风,只好把帐篷布拆下来盖住身体,不知道他们冻僵了没有,还能不能喘气,在这种高寒又缺氧的地方,人一睡着了,就很难再醒过来。

山顶上风很大,向上喊话,上面也听不见,我忽然想到了无线对讲机,就掏出来,试探着调整频率,可惜没有信号,里面传来的只有沙沙声,那些人可能是为了节省用电,把对讲给关了。我随手把对讲机插在绑腿上面,三个人继续往上攀登,爬了不到二十米,忽然对讲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粗重的声音:“Helpme!Iamhere...”

达杰惊喜欢地喊起来:“瞧!上面的人还活着!”

我们都发现了上面的人,他们已经掀开了帐篷布,互相支撑着站起来,远远地冲我们挥手,可能是他们刚才打开了对讲机,听到了里面传出的我们的声音。我们都很欣喜,那些人还活着,这真是个奇迹,我们加快速度往上爬,对讲机里传来那些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那三个人中有人会讲中国话,虽然听起来很生硬,他说:“装备遗失了,绳索也被风给吹走。有一个人腿受了伤,食物昨晚也吃光了,还有一个人已经咳血,自己也出现了重感冒现象,老是流鼻涕,嗓子快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彼此都已经看得见对方,短短的距离攀爬起来却仍然显得是那样漫长,那些人被困在海拔六千三百米左右,我们还要再往上爬一百米。

两个小时之后,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天色黑暗了下来,暴风雪仍然还没有停止,山顶上更是刮得厉害。我们终于爬了上去,站在那接近山顶的地方,虽然那座山没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但是其陡峭程度确是我所有攀援经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次。我们终于找到了三个被困者。

交谈中,我才知道,他们其实本意不是来爬雪山的,只是碰巧遇到了下雪,就来爬了,装备也不是爬雪山的装备。原来是两男两女,但是,很不幸的是,攀登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大风雪,丢失了装备不说,有一位女性不幸遇难,就是在达杰被卡住的那个地方。他们本来想退下山的,但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只能继续往上爬,到顶之后才能从侧面的一条斜坡上通过下降器下去,后来也想过要从背风坡上山,但是就在达杰被卡的那个地方出了事。

人是从裂缝里掉下去的,因为是女性,身材上稍微瘦小一些,装备又最轻,两侧的冰壁没能卡住她,也不知尸体掉到了哪里,只听到一声惨叫,后面的回声都被风雪给淹没了。

幸存的三个人中,女的叫凯瑟琳,两腿冻伤,利用上升器攀援途中被卡住,小腿被上面掉下的冰块砸中,造成大面积淤青。乔纳森是凯瑟琳的男朋友,也是目前看来最乐观的一个,仅仅是重感冒,一直在流鼻涕,嗓子有些失声。他们俩都很年轻,二十多岁。另一位三十来岁,叫卡特。询问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是来自美国纽约,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因为升职问题和老板之间闹了个大矛盾,一气之下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这才会跑到这里来爬雪山,遇难的那个是他的妻子,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七岁的小女儿。

卡特伤得最重,高原反应和寒冷,再加上缺水缺食物,令他患上了可怕的肺水肿,药包又掉到了雪洞里,昨天还只是咳喘,今天早上就开始咳血了。妻子的死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如果不是乔纳森和凯瑟琳一直在鼓励他,卡特几乎想就此放弃自己的生命。乔纳森的汉语很生硬,而且所会的也不多,我们和他所说的话,他也不能完全理解,我只好用英语和他交谈,但是一些爬山的要领和机械性术语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最后只好告诉他们:“Followme!”

先巴大叔取出食物给他们补充体能,我们也借此休息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水虽然冻得冰冷了,但还可以喝。最幸运的是,先巴大婶在镇上的医疗站工作,先巴大叔出门前在背包里带了些治疗高原肺水肿的药——红景天胶囊,卡特的咳血暂时缓解了一些,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天已经黑了,我们必须赶快下山,到氧气含量稍高一些的地方,卡特才能保命。

凯瑟琳的双腿被冰块砸伤,又被冻得麻木了,几乎不能行走,我们都很犯难。最困难的是,天已经慢慢地黑透了,我们也绝不能在山顶上过夜。

先巴大叔提出了一个好方法,现在上了山顶,就可以从另一侧较平缓些的斜坡下去,不过得借助下降器和绳索。凯瑟琳走不了路也没关系,只要双手还有力,能灵活地使用下降器就行。

乔纳森他们的攀登装备都掉到了雪洞里,有的半路就遗失了,身边所剩的就是凯瑟琳背的一卷帐篷,而达杰的装备包也掉到了冰裂缝里,现在只有先巴大叔和我的装备还在,却要供六个人下山使用。

我开始分配装备,先巴大叔的冰锥给乔纳森使用,达杰只能使用雪杖,我的小冰镐给了凯瑟琳,冰锥给卡特。为了防滑,我们每个人再从脚上解下一只冰爪,匀给那三个美国人,余下的希望就全在先巴大叔所背的那些下降器上了。

我帮助先巴大叔打好固定点,套好主绳,再检查每个人的安全带是否系好。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凯瑟琳和乔纳森发生了争执,两个人观点不同。乔纳森坚持要系紧一点,凯瑟琳因为腿痛,只是把安全带松松垮垮地系了一下,乔纳森说会有危险,天色又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必须系得很紧才行,凯瑟琳则说没关系,这完全在安全范围之内。

真搞不明白,外国人就是这样,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争个不可开交,何况两个人还是男女朋友,完全没有一点儿中国人的谦让与和谐。就连卡特也受不了了,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的安全带出了点儿问题,三个人不知怎么就吵在了一块儿,天色已经黑透,生死关头,他们竟然还有这份心情。

突然,黑乎乎的夜空中一大段雪白的东西坠落下来,紧接着听到雪块儿断落的哗啦声,坠落的一大段雪块砸在旁边的崖边上,哐的一声跌成粉碎,雪末四处飞溅。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寂静,所有的人都吓坏了,除了呼吸,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连喘气都不敢张大嘴巴。

达杰用藏语小声地和他阿爸说:“外国人真他妈麻烦,再啰唆就把他们扔在上面!”

卡特的安全带扭住了,我帮他重新调整好,提醒他们:“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的话,下山以后再讨论,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要听我来指挥,包括安全带的拴系方法和下山路线,你们现在只有服从,没有抗议。”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刚才的那一大块儿断雪差点儿就能造成更大面积的雪崩,谁心里都清楚雪崩的厉害,再也没有人争吵,也没有人说话,世界变得好寂静,沉寂得仿佛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声。

我和先巴大叔先讨论了一下下降的方法和各方面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决定实行穿插下降,由达杰先下去,在下面照应着,然后是乔纳森,接着是先巴大叔,再然后是卡特,之后是凯瑟琳。我在凯瑟琳之后,也是最后一个下去,因为凯瑟琳受了伤,这样可以更方便地保护她。

我们拧亮了帽子上的照明灯,达杰第一个下降,下到了第一个落脚点之后,他解下身上的绳索和下降器,然后把帽子上的照明灯向上调节,照着主绳的方向,冲上面招了招手,可能是以为我们看不清,就又摇晃了几下绳子。

乔纳森下降的时候,因为急着要脱离险境,下降之前又偷偷地调整了下降器和绳索的联结。我看得出来,这家伙想玩速降,下降速度明显比我预先调控的要快。但是,乔纳森下降到一半就遇到了麻烦,因为各种心理原因,下降的速度又调得太快,手没有抓紧绳索,有一大段是飞快地坠落下去,紧急之中,伸出右脚的冰爪蹬紧了冰冷的雪壁,但是脚却被卡住了。

看着乔纳森悬在半空里挣扎,我们大家都很着急,我则是更担心他的安危,万一处理方法不当,造成意外伤亡,这只能说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在他下降之前再重新检查一次他的装备。看得出来,乔纳森是个急性子的人,他使劲儿地往外挣扯那只右脚,挣扎了半天之后,脚是挣脱出来了,靴子却留在了冰缝里,又没有办法取出来,他只好光着右脚快速地滑向第一个落脚点。我再一次检查了卡特和凯瑟琳的安全带和下降器,确保没有任何失误之后,这才放卡特下去。卡特因为体质虚弱,又得了肺水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为了照顾他不发生意外情况,先巴大叔紧接着下去,还好,两个人都很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轮到凯瑟琳的时候,她皱紧眉头,弯腰捂着自己的两条腿,她的两条腿大面积淤青,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她痛得站不起来,一直就坐在雪地上。要她借助下降器下去,似乎都有点儿困难,在下降的过程中,她必须身体成一百度左右的倾斜度,还要用双腿蹬住雪壁维持平衡,这一点估计她就受不了。

我鼓励她,让她站起来试一试,天已经黑透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得下去,下面还有很长一段山路,我们必须得下降到半山腰的垭口处搭帐篷,明天一早下山,时间就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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