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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搏杀狼群(9)

我正在听故事的时候,外面雪地上传来扑嗒扑嗒的脚步声,乱七八糟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人类,这是狼群从雪地上走过发出的声音。多吉大叔和格桑都在听,忽然,多吉大叔说:“来,反正晚上闲着没事,咱们来猜狼吧,猜猜外面有几只狼,又有几群。”

我愕然,问多吉大叔:“狼来了,大叔不怕吗?这些狼会不会是来攻击村落,袭击羊群的?我白天看见有几只狼过来做探子。”多吉大叔笑了一下,用手指指外面,说:“你们听,声音有先有后,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可能不止一队狼呢。而且,它们也不是向这里来的,是往山坡上去。狼要打架,打赢了的狼群才有资格来这个村子里找吃的,打输了的狼群就得撤走。”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那些狼不会联合起来,一起来村子里找吃的?”我反问,当然,我也绝不希望那些狼一窝蜂地都涌进这个村子。

多吉大叔笑了起来,告诉我:“狼可不像人类,狼的本性就是凶残而自私的,忍不过冬季的时候,它们就会残害同类。再说,现在冬天到了,有些狼都集群了,大群欺压小群,以抢占更多的食物和地盘,小群的就只能撤退到别的地方去。”

我想象着狼群比人类还要聪明,当它们还是四条腿动物的时候,就知道集合兵力,以集团军单位作战,而不善于收拢同类的弱势狼群。弱势狼群就会被吞并或者赶走,再或者,直接被大兵团的给干掉,多么残酷的现实,像人类一样!

“那它们还要打很久了?”我又问。

“可能吧。”多吉大叔说,“不知道今年来了多少只狼呢,照这样子,还得打上几天了。”说着,他又往烤炉里添进了一块干羊粪。

这里的牧民烤火没有木炭,能源就是收集起来的干牛粪和羊粪,牛粪、羊粪是牧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那曲地区,几乎一年四季都要烤牛粪火取暖,即使在夏季,夜晚的时候也会在屋里燃起一盆牛粪火。一般烧牛粪的比较多,但也有烧羊粪的时候。夏季雨水多,羊粪不成形,多吉家也会烧些牛粪,到秋冬季节便烧羊粪了,毕竟家里养的羊比牛要多很多。其实,牛粪、羊粪远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腌臜,相反,它们在西藏却是像金子一样金贵的东西。它们的燃点很低,即使是在含氧量较低的高原地区,也只要一张报纸就能点燃,它们没有烟灰,不会把你的眼睛熏出眼泪。牛粪或者羊粪火并不臭,火苗是淡蓝色的,很漂亮,火力也不冲,很温和,虽然那一坨坨的粪外表看起来很让人无法接受,但是,这里的人们却喜欢,还拿牛粪灰来烤饼煮酥油茶,非常香甜可口。本来,这里没有别的能源,生活中一切需要燃火的东西都离不开那些粪。

火炉里的干羊粪在燃烧,就像年已半百的多吉大叔,虽然大叔长得并不好看,干干瘦瘦的,模样也不帅,就像那一坨坨的粪,黑不溜秋的。但是大叔的心却是最纯洁的,高原地区独有的纯洁,像牛粪羊粪一样,燃掉自己,为寒冷地区取暖。

我望着火炉里的干羊粪发呆,想着这些做人还是做粪的道理时,就听到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狼的嚎叫,这是狼群厮杀时的声音,为了抢地盘,为了抢食物,为了熬过这整个严寒的冬季,狼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跑到院子里,希望能看到狼打架时的场景,那一定很壮烈,想象着狼毛到处乱飞,狼血四溅,或者有的狼还会被另一族同类咬得肚破肠流,我全身的血就一下子涌动起来。

“看不到的,还太远。它们才不会在村子附近打,你能听到声音,那是因为在雪地里,很空旷,山坡上传得就远。”格桑说着。他有点儿想打瞌睡了,就喊我,“阿哥,进来吧。外面好冷,大黑都不理那些狼呢!”

我跑进屋子里,的确,大黑趴在她的红地毡上,只是抬起头,仔细地听着外面的狼叫声,并没有起身出去看的意思,也没有吼叫,仿佛一切玄机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夜深了,大家都睡了,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狼在凄惨地嚎,想着大黑肚子里的崽子们在闹腾。大黑还要警惕外面的狼,一定也睡不着。我就把军被裹在身上,跑到大黑身边去。羊粪火燃烧得比较快,一块羊粪最久也就十多分钟就差不多燃完了,我添了几块羊粪进去,又把最后剩下的两块干牛粪也一起扔到火炉里,然后,在大黑身边的红地毡上躺了下来。

对于那块象征身份的红地毡,大黑从来都是霸占着,今晚却没有要驱赶我的意思,大黑肚子里的小獒崽子们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高兴的时候就闹腾一下,在大黑肚子里翻个跟头打个滚。大黑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舔舔我的手,但是她看起来也很安心,可能是因为有我在身边陪着她,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黑夜。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我就跑到外面的雪地里,向远处山坡上望,但是什么也没看到。雪积到小腿肚子深,走起来有一点儿费力,我有点儿泄气,就没打算走多远。我又回到了院里,院里还有些木头和碎木料,是我做栅栏木剩下的。我忽然有个想法,在院子里搭一个瞭望台。

一想到这点,我马上就动手开工,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大雪天里,浑身包裹得像个大粽子,运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木料也不多了,工程有些拮据。格桑听见我在院子里搞得哐啷哐啷响,就从被窝里爬出来,跑到院里问我在干吗。我回答他:“做个瞭望台,看远处山坡上的狼打架。”

“瞭望台”这个名称对于格桑来说太新鲜了,他那迷糊着的眼睛哗啦一下就瞪大了,很新奇地问我:“瞭望台,好玩儿吗?我也要看!”我扭了扭身子,脖子裹得有点儿喘不上气,身上穿的衣服一层套一层的,很累赘。我喘了口气,故意逗格桑,说:“很好玩儿,想玩儿吗?过来搭把手,我快累死了。”

格桑穿好衣服,过来给我帮忙,忽然问我:“阿哥,你房间那个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像个铁箱子一样。”

我想了一下,那是第二次去日喀则拜会那个中校时,中校送给我的一部废弃的旧电台,因为这里根本就没通电,也没有电话,手机信号也没有,因此我也就没带手机,我是和家里断绝了一切联系后才来到这里的。

中校之所以送我那部旧电台,是因为怕这里的冬天很难挨,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联系不上他。我一直没把那个电台当回事,回来后一直放在包里面,现在想起来了,就告诉格桑:“那是电台,发无线电用的。”

“无线电干吗用的?”格桑又好奇地问。我说:“要是我现在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这里又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脑,你就可以用无线电和我联系,知道吗?”

格桑还是不懂,又问怎么联系,我一时和他也讲不清楚,就敷衍他,说:“以后阿哥教你玩儿,现在可没时间,得先把瞭望台搭起来。你小子可搭牢一点儿啊,千万别搞豆腐渣工程,雪一压就塌了。”

格桑是个老实孩子,听我这样说,就把台子的四个脚捆扎了一圈又一圈,比绑腿还要绑得结实。我说:“行啦,搭上面的。”格桑就又跑过来帮着搭上面的。

这孩子很听话,而且老实,有点儿憨厚得可爱,我很喜欢,为此我付出了不少代价。格桑常常缠着我给他讲部队里的事,我也常常给他讲,当然绝不会泄密,只是那些大众新闻、电视上都会放的。

我们搭了一整天的台子,因为木料不够,格桑又把四脚都搭得很牢固,等到搭上面的瞭望台时,木料就没了,只好马马虎虎地用几根剩下的栅栏木围了四条栏杆了事。

晚上刚吃过饭,格桑就忍不住爬到瞭望台上,向远处望,他觉得很好玩,但是望了半天什么也没望见,就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就有些失望地又爬下来。多吉大叔笑着说:“狼今晚不一定还会去那个山头上了,也可能有几天时间都不会来呢!”格桑有些失望,我也有些失望。

晚上,检查了一下大黑的肚子,多吉大叔很高兴地宣布:“大黑要生啦!可能就在明天或者后天,反正就这两天了。”

我们都很高兴,这是大黑生产的第一胎,我尤其兴奋,我还从来没见过凶猛的獒生宝宝,不知道会不会和人类一样?我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翻来翻去的,想象着小獒出世时的模样,幸福得好像自己就要做爸爸了一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我好可笑。

半夜,又听到狼叫了,我和格桑几乎是同时冲到了院子里,我因为睡时就没有脱衣服,跑得比较快,第一个爬上了瞭望台,格桑慢了一步。瞭望台太小,只能站一个人,他就只好眼巴巴地站在下面抬头看我。

虽然是半夜,但因为到处都是一片洁白,只有远处还有些微弱的亮光,我只看见远处的山头上有一些黑点在晃动,除了风把一些狼叫声送到耳边,实在没有其他可看的东西。我耐心地守望了一会儿,看见那些黑点在移动,越聚越多,忽然又一下子散落开来,东逃西散。风还在吹,狼叫声却慢慢地消失了,我的脸被吹得生疼,就跳下瞭望台。格桑还想爬上去看,我说:“都走啦,一个不剩,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片雪地,一片黑点点。太远了,明天我们过去那个山头上瞧瞧去。”格桑说好,我们两个都跑回屋里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多吉大叔做了羊粪烤饼。实话跟你们说,当我第一次看到用牛羊的粪便来烤面饼的时候,心里确实很恶心,有点儿想吐。看到多吉大叔把烤熟的饼从羊粪灰里扒出来的时候,饥饿的我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但是很奇怪,粪烤出来的饼竟然是那么香,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我实在忍受不了肚里的饥饿,就尝试性地咂了一小口,竟然是非常美味,想着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死老鼠都吃过呢。再说多吉大叔和格桑都吃了,我不吃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干脆不去想,饱饱地吃了一顿。

我和格桑出门的时候,怀里还揣了两块,大黑好像知道我们要出一趟远门,有点儿不放心,拖着个臃肿的大肚子跟在我们后面,一直跟到外面的雪地里。我摸了摸大黑的头,说:“回去吧,最多下午就回来。你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都困难,别跟着了,你不担心肚子里的宝宝,我还担心呢!”

大黑好像听明白了我说的话,拱拱我的手,目送我和格桑走远,我们都走得很远了,回头望去的时候,还能远远地看见多吉家的门前屹立着一个黑毛球,正在向我们这边眺望。

下了雪的路很不好走,雪没到小腿肚子,再加上身上裹得厚重,走起来更觉得辛苦,格桑说:“这雪还不算深,最深的时候,能没到腰,人都没法走。不说封山那么遥远的事,直接就把门给堵了,出都出不来呢!”

我惊讶得直吐舌头,祈祷上天,今年的冬天千万别下那么大的雪,但上天似乎不解人意,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小雪花又不知趣地飘落下来了。

走到那座山坡上,耗费了我们半天的时间,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都累得只剩喘气了。长途行走耗费了很多体能,我掏出怀里的烤饼吃,烤饼被冻得硬邦邦的,咬在嘴里嘎嘣嘎嘣响。

格桑踩了踩脚下的雪,忽然叫我过去:“阿哥,这雪下面有东西呢,都冻得硬邦邦的了,是头死狼。”

我急忙跑过去看,格桑已经用脚把雪踢开,我看到雪下面露出一只死狼的尸体,已经冻得发白,硬得像石头,可能都冻了一两天了。

这只狼是在同类的互相残杀中死去的,身上很多抓痕,喉咙上还有一个大洞,渗出的血水都被冻成了一片一片的冰碴儿。我猜想:附近应该还有不少狼的尸体,既然是集群作战,死的当然不可能是一只两只,或者还会有受了伤的狼,也许已经逃走,也许直接就被冻死在这里。我忽然有点儿担心,那些受了伤的狼会逃到哪里去呢?这样冰天雪地的,风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停过地吼,那些狼不被冻死也要被饿死。现实很残酷,只要是生命,终究逃不过一死。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大黑跑出来迎接我们,缓缓地摇着尾巴。看样子,她的肚子有些难受。本来獒生产应该是在深秋季节,可大黑怀胎怀得不是时候,等到生的时候,都是如此寒冷的冬季了。大黑去年的第一胎没有生下来,今年这一胎又赶在这么个时候,格桑不懂这些事情,但我和多吉大叔都很担心,特别是这两天快要生的时候,就更不能放松半点儿。

我晚上就睡在大黑身边,虽然很冷,但大黑都受得了,我也要忍住。半夜,还没睡着,我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忽然,大黑站了起来,我听到外面院子里有动静,几只羊也在叫唤,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惊恐。

我马上跑到院子里去,大黑早已经冲出去了,正冲着院角的一团黑影吼叫,那团黑影缩得紧紧的,好像在瑟瑟发抖。多吉大叔和格桑都被惊醒了,点着灯出来看,发现那团黑影竟是一只浑身带血的狼。格桑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到屋里,操出把铁叉子,要去叉那只狼。狼却没有动,只是缩成一团,在大黑的吼叫声中惊恐地发抖,很哀怨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们。

“格桑,把叉子放下!”多吉大叔呼喝道,然后举着灯,向那只狼走近了几步,仔细地看。大黑拖着个大肚子冲过去,准备咬那只狼,毕竟那只狼都闯进家里来了,大黑再怎么宽容,也不会容忍一只狼站在她的地盘上。

看了一会儿,多吉大叔叹了口气,叫我们都回屋里去睡,说:“没什么事,这是只受了伤的母狼,怀崽了,没看见它大着个肚子吗?”

在狼的族群里,只有居于统领地位的一对狼才可以随意妄为地进行生殖和繁育,这只母狼应该是一个狼群里的母头领。狼一般是在春夏季怀孕产崽,可这只母狼为什么却在冬天大着肚子?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难道是它们的族群受到了攻击,成员在急剧减少,所以需要补充成员吗?不管社会如何发展,自然界一切物种的进化和变化都有它出现的必然道理。

我和格桑都来了兴趣,围着那只可怜的母狼观看,像欣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而母狼除了发抖之外,几乎都不能动弹,它身上的血水都被冻得和毛结成了一片。多吉大叔从屋里拿了些碎肉出来,扔到母狼的面前,母狼可能是饿坏了,想也没想,忽然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咬住那块肉,然后又迅速地缩回了角落,狼吞虎咽地把肉吞了下去。

大黑本来还在一个劲地狂吼,但是当她看到母狼站起来,像自己一样艰难地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刚烈的吼声戛然而止,她同情地看了母狼两眼,忽然调转身,慢慢地走回屋里去了。母狼很感激地望了望大黑的背影,又站起身,很快地叼起剩下的肉,小心翼翼地缩回到角落。

我和格桑饶有兴趣地围着母狼看,多吉大叔把油灯递给格桑,转身去屋里搬出一张小木桌子,又抓了些干草出来,他把小木桌子放在母狼卧处的上面,然后在下面均匀地撒上干草。多吉大叔在做这些的时候,母狼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使劲往角落里缩,后来发现多吉大叔是在给它做一个避雪取暖的窝,就感激地低着头,夹着尾巴走过来,在干草堆上躺下。

母狼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它的大腿和后屁股上有一个个被牙齿咬穿的小孔,脖子下面的皮也被撕烂了一块,还好没被咬断喉咙,至少可以保命,也还能保住它肚子里的孩子。

对于狼,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它感到悲哀或者是同情,但多吉大叔明显地对这只母狼很是悲悯,叹着气,自言自语了一句:“唉,可怜!”

我问多吉大叔:“把狼留在这里,不怕它吃咱们圈里的羊吗?”多吉大叔蛮有把握地说:“不会,咱们救了它的命,怀崽的母狼会感恩,和公狼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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