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在何兵与小绿的女儿满月酒席散场之后,小绿笑意洋洋的表情中透出一种做作的牵强的阴郁,她拉着阿美的手说,我们也许不该通知你来,但我们是朋友。阿美挣脱开,顺手抱起何兵怀里的孩子,轻轻摇晃拍打着。她的全部神情都是向内的,虽然她还是随口说,这孩子真好看,真好。小绿说,要是你们当初那个孩子……何兵抢着说,阿美,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周良在哪里的,我是说,我知道怎样能找到他。阿美嘘嘘笑起来,眼里泛出泪花,她说,我也知道,我还知道周良一些不为你们所知的故事。
小绿想安慰什么,被阿美摆摆手止住了,她吐出的音调里交织着含义无穷的有关温馨的回忆和沉淀的痛苦,表情却又璀璨如花,她说,小绿你还不知道吧,你曾经无辜地充当了我们的红娘。还有,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周良,那是我的一个秘密。她突然侧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又在暮秋的风中瑟瑟抖动的肥城,很长时间过去,才转头轻声说,那不是因为爱,是一种对被爱的需要,那天凌晨,我非常想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躺着一个老实甚至拙笨的、曾经对爱情有过追求而不得的男人怀里,无论他是谁,他都能让我感觉到被爱。这个愿望周良让我实现了。那天凌晨,我多么想那许多无谓的不屈的反抗和叫阵一瞬间就成为枯枝败叶,都一尘不留地滚到哇爪国去。第二天早上,我就将那本自传就丢在垃圾桶里。三人又默然坐了片刻,阿美离开之前,站起身狂放地笑起来,她的脸孔被挤压得仿佛残破了似的,但她的眼睛里光线柔和,已看不见一点泪迹。
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周良迎来自己的第一个新婚之夜。酒至半酣的他向阿美坦白,关于一个妓女乘出租车的故事完全是即兴虚构,更准确的说法是来源于一篇他曾经阅读过而如今已忘记作者姓名的小说。阿美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和恼怒,她的脸庞平静如昔,甚至没有一名新娘该有的娇媚与羞涩,她似乎只是出于敷衍才莞尔一笑,柔声提醒周良其实第二天她就知道他并非出租车司机,并且她并非因为这个故事才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周良显然对这样的回答比较失望,悻悻地看了阿美半天还是心有不甘地接着说,他没想到阿美当时就指认那女孩为她的某个姐妹,无论怎样他们该感谢这名无辜地充当了他故事中妓女角色的女孩,正是从阿美含糊其辞的指认开始,他认为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且必然发生更多的联系。周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期盼阿美的附和,又像是思考接下来话语的表达方式。在这间隙中,阿美仍然只是很平淡地说,那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她和我们的未来没有关系一样。
然后就再无多话,低头兀自玩着手机游戏,偶尔瞥一眼床柜上萎靡地矗立着的在白炽灯光下无聊燃烧着发出无力而清冷光芒的红蜡烛。周良分明看见,阿美隐隐约约地打了两个呵欠,她对今天专属于她自己的婚姻的仪式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她似乎一直没有投入进去,像个陌生的白痴游离其外。她比以前更显苍白了,额头上的几缕头发干黄,像晒谷场上被弃之不用的凌乱稻草,而两腮处故意点就的绯红却使本已很高的颧骨显得更加尖细。周良逼迫自己露出一丝温情,他轻柔地抚摸阿美的脸庞,企图把那两抹浅红引向她整个日渐憔悴的脸庞。也正是这种柔情让周良更深地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他一不留神就说出这样的话——但我更应该感谢的是你那本未写完的自传。周良还没来得及后悔,阿美就毫不掩饰地冷笑起来,她摁灭灯,又瞬息吹灭蜡烛——她为什么要吹灭蜡烛呢——动静很大地倒向床上。黑暗中寂静无声。几分钟之后,传来阿美冷酷无比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感谢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医生呢。
周良与阿美初见的那天晚上,在长达两个小时的静坐和断断续续的交谈之后,将近凌晨时分,周良用从何兵处借来的一百元换取了前往阿美租住小屋的通行证(在“并非结局”结束之后,周良偶尔一个人夜半时分徜徉在肥城无边无边的夜色之中回想起这段往事时,他毫无情绪地把结束之前的一切归结为这一百元,他会笑着对自己解释,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何兵将他悲怆而宁静的独行道路划出了一条分支)。这么说一点都不刻薄,周良在其后的岁月里也并无自责或羞耻之感,他自问那天晚上已经尽了自己对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的最大尊重。唯一出乎周良意外的是,阿美并没有收他的钱,还让他多睡一会儿,但只是告诫周良这是最后一次,这里以后不欢迎他。对这种本不算什么绝情的话语,阿美的偿还方式是出去买菜,准备款待周良一顿。
在阿美出去的时间,周良坐在一名妓女的闺房和接客屋里,傻乎乎地兀自发笑,他一遍遍地询问自己,阿美此举的意思是否表明她已经喜欢上自己却怕越陷越深,他觉得这个像小说,更像深夜街头神经质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但接着周良又想到门当户对,最终得出结论他即使嫌弃自己也不会嫌弃一名妓女。周良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些念头不仅无聊而且无耻,在心里猛抽自己几个耳光之后,他站起身来,拉开窗帘,打开小屋唯一一扇窗户,上午的喧闹声不由分说地冲进来,周良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关掉,那是白天的世界,不属于他。他开始在屋内清晨幽暗而泛蓝的光线中转悠,深呼吸着单身女性小屋特有的好闻气息。他的视线流浪在诸多廉价的小饰品上,终于在一本方格纸上停下来,方格纸上方压着一本帕斯卡尔的《思想录》, 是六七十年代的版本,随着岁月的侵蚀已经成为极其纯正的土黄色。周良轻轻移开它,方格纸的扉页上写着——酒吧女郎小传。
我有心用帕斯卡尔的某句话给我尚还短暂的人生作一总结,却未曾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我的人生还不够惨烈。帕斯卡尔,这些年除二锅头之外我仅有的消遣,它没能挽救我的生活,但确实拯救了我。我已经知道,它与我的生活毫无联系,如果除却有那么几次摒弃了我的轻生念头之外。轻生,如今我认为是一种可笑的思想毛毛虫,瘙痒之余对按既定轨道前进或到退的人生轨迹来说毫无大碍。我只想知道,顺着这条狭窄的道路,我会到达哪里,换一句浅薄但时髦的话说,我只想知道,我的这一生会惨烈到什么程度。我甚至有些期盼了,但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不过,我丝毫不会为此不安,因为我从未奢想这种遭天杀的生活会好起来,哪怕只是好那么零点一秒。我看不到希望。
然而,当我真的提起笔准备写自传的时候,我笑了,我能写什么呢,被五个男人玩弄?是的,除此之外,这可能夭折的自传没任何价值。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众多被男人玩弄的不幸女人中的一个,众多被社会玩弄的不幸的人中的一个而已。我的自传或许是被玩弄的唯一善果,却使从不曾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而我,不再感到痛楚。
我。一个叫林美的乡下丫头,无惊无险地从肥城大学毕业。2005年7月开始,在步入社会的第一天,我才开始知道真相。
有位老师曾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之外,再无真相。不,真相很多,只不过很多时候它们与我毫无关联。这些真相短暂,而且显得浮浅,但正因此,它才是天天悠哉游哉地环绕在我们周围,就像一条肤色与大地颜色那么相近,我们曾以为那就是我们的大地的毒蛇一样环绕在我们周围,蹴地一下子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扑到我们的脖子上吱吱喳喳地啮咬,它是致命的。我毕业第一天就掉进真相的窟窿里。
我终于明白,我并非想写所谓的自传,而只是想记录那段事实,像翻晒发霉的稻草一样打捞那些记忆,但我从不担心有朝一日会突然忘却,它早已铭刻成我生命的本色了。像饮鸩止渴一样,我需要这种凌迟般的刺激。那么,开始吧。
我遭遇田洁是个夏日正午。我从人潮汹涌的人才市场里钻出来,像一枚被无情的巨浪冲上沙滩后就不闻不问的无助贝壳。我觉得口渴,炙热的阳光把对面高大的银行与保险公司照得飘飘忽忽,它们和来回穿梭的各式车辆各色人群一样在蒸腾的空气中颤抖。其实我对这天的具体情形已无从回忆,说到底,它们不过是我现在想象中该有的样子。在那之前,我早已警告过自己,那不过是万千个平常日子里的一天,此后,这样的冷遇将伴随我走过一段漫长难熬的岁月,用教科书式的语言说,那似乎还将成为一种阅历和财富。滚他妈的阅历和财富吧,所有的痛苦都是阅历和财富,连死亡都是。天知道,这种鬼话是哪个遭天杀的发明的,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信以为真。
我看着这个颤抖、飘忽、随时可能倾倒或崩塌的世界,眯着眼睛不停地咂嘴。田洁走了上来,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但她看上去并不像兜售的小贩。我接过来咕噜喝下去一大半,内心的世界清明了些,外面噪音却更重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她自我介绍说她叫田洁。她看上去快五十岁了,或许会更老一些,但明显是三十岁的打扮。这显然不是一个属于她那个时代的名字。
我不得不说到我的少年时期,我真不愿提及,说什么这都不是自传,没有一个酒吧女郎傻到真写什么自传,换句话说,没这么坚强。我只是想借以表明很多事情在很多年前其实就早已注定了,和什么狗屁个性无关,关乎命,命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注定了。
我的少年时代,与我后续命运有关的,也许用一句话就可以全部诠释了。有一天,我跟一个卖货郎走了很多村落,只因为他许诺我的一根棉花糖。我父亲终于找到我时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个甘于受骗的傻丫头。这话真经典,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个性,也就此成为我命运的谶语。这个弱智的世界上其实坏人并不多,只不过人人为己罢了。一如那个卖货郎,他也不过是摸摸我的手,亲亲我的脸而已。他最后确实给了我一根最大的棉花糖。同样,我这两年遭遇的男人中,有些还是很讲情义的。
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刚进行到一半时,接到他老婆的电话,就匆匆忙忙地撇下我回去了。最坏的,也不过把我当作工具,而不是女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因为,他们从不赊欠和赖账。
我对田洁是有警惕性的,正常心智的人都会有,但我觉得无所谓,而且和找工作的艰难也毫无关系。简短的交谈之后,我就决定跟她走。她像电影中的某种角色一样,站在异常焦虑却百思不得其法的我必然出现的门口,与我攀谈,提出一些引诱性的条件,然后带我去饱餐一顿,再然后给我买了两套时髦光鲜的衣服。夏天的衣服,很性感,曲线玲珑,充满魅惑,我欣赏这样的自己。
然后,我就上岗了。其实田洁只是个药材经销商,她的生财之道就是往医院推销药。这年头,无论男女老少的药材经销商都会给医生回扣,这已经很不新鲜因此也很不奏效了。必须注入其他元素,而我就是田洁的其他元素。
用田洁的说法,我的工作就是带着药材名目和自己,深坐在某个男医生的独立办公室里,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把药材和自己一起推销出去,然后把药材留下,把自己完整无缺地带回来。当然,这只是田洁的美丽奢望,她不是一个坏女人。而我一开始就从未这样奢望过。
说句粗话,这个世界上没有省油的灯,也没有节省精液的男人。男人都是衣冠禽兽。我这么说却是一点贬义都没有。他们穿了衣服,他们也是动物。我若是男人也会这样,我经常梦想着自己是一个健壮的男人,然后搞上一百个女人。粗俗,但是符合真相。
具体过程如今还不愿详述,留待以后。总之,某一天一个不到三十的小个子男医生把我搞上了床,因为他承诺半年之内都用我的药材。他确实兑现了诺言,还顶着不那么小的压力,所以他并不坏。他似乎还真想对我负责任。此后,几次真诚地邀请我,说想跟我认真地处下去,有次他还在我面前失声恸哭起来。一个医生泪流满面真让人吃惊,更让人笑话。不过我对他没有兴趣,我甚至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交易。这笔交易让我一次拿到了七千块的提成,我还会继续拿到更多。因为,直到现在,他还在坚韧而超期履行他的承诺,都两年多了。
我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田洁知道这件事后,一天晚上醉意汹汹地冲到我房间来抱着我痛哭,我推开了她,并毫不掩饰对她的厌烦。她便更加认为是她伤害了我,抱着头蹲在那里哭天抢地,不住地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自己。他们一个样,总是在占到便宜之后认为伤害了我。他们似乎都很会后悔和自责,可最简单又最悖论他们给不出答案的问题是,那又为什么当初要占我便宜呢。所以,我认为他们的后悔与自责绝不是为了解脱内心的自我折磨,并企图更多地占我便宜,至于具体原因我根本懒得去猜测。他们没有伤害我,如果我不愿意,谁也伤害不了我。
真没必要,我瞧不起田洁,虽然她看上去是那么发自肺腑。但年长如她,仍然没有了解社会真相,或者尽管了解仍然假装不接受,假装不承认,把真相残忍地拒之门外,而活在一种虚妄的温暖、情义与感恩戴德里。这就是她活得不好的原因。我一直这么认为。七千块与一夜情之间,孰轻孰重,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甚至有些庆幸,当我需要七千块时,我身为女性,如此年轻,并且尚有几分姿色。我从不愿意也很惧怕自己和田洁一样,被一些无谓的思想束缚住手脚,正如在真相之外挣扎一样彷徨在财富之外。这是一个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时代,守住某些可笑的东西,留下的只能是笑柄。
那个年轻小个子男医生开始没完没了地向我道歉,道歉最后竟变成了纠缠。他抱着一个企图负责任的十分可笑却并不单纯的目的约我吃饭、喝茶。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喝得双眼迷蒙的他竟然借散步之机骗我去民政局门口,掏出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在那里不停地晃,信誓旦旦地说他要跟我结婚。有一刻我确实被他感动了,我也显得认真而热情地看着他,但我知道,我的认真和热情都是假的,我内心里真诚而炽热的情绪调动起来要多么费力,又多么的无以为继。秋天的风肆无忌惮,藏掖着冬天的气息向我昭示着不可言说但无处不在的淫威。这种淫威从身体内外交相撞击着,我的心倏地冷却下来,那一刻真像从火烧火燎的夏天一下掉进了冰窟里。我的心冰凉无比,感到一种透骨的冷,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会有热情了。
而他依旧在那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必须对我的那滩红血负责任,而我又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很难能可贵,面皮如此之薄的他终于直截了当地提到了那滩红血,那代表什么呢,什么也不代表!那只是一滩红血而已,男人看重的东西其实分文不值。尽管他已经满面通红,我仍然大声呵斥他不要再提了。那一刻,我其实真想上前去抽他几个耳光,让他瞬间成熟起来,别再以一个小男生的态度对待世界,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无情得多。但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于心不忍,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把那滩红血馈赠给他。于是,我开始也像一个真纯的小女生一样,向他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个好女孩,不配让他这样。我突然觉得这些话很无聊。我仿佛不自觉地掉进了某个自己设置的魔咒里,只有靠谎言和自我解嘲才能解脱。
而他依旧不断重复我很可爱这类的话语。我不胜其烦了,开始不留情地攻击他,说他看错了,并斥问他如果我不是好女孩他就不负责任了吗?他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长时间愣在那里。男人们都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掌握了世界和真理的蠢蛋,其实他们永远掌握不了女人,都理解不了。他们比女人还容易活在自己设置的桎梏里,自我安慰,自我满足,自伤自怜,还以为就此拥有了天真、爱情和怀念。
我终于走上前去,伸手打落了他一直擎举手中的两个红本子。风一下子就把它们卷跑了,我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奔过马路,蹲在对面灌木丛中埋头寻找的样子,放肆地笑了起来。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刚毕业。用毛主席的话说,风华正茂。确实,我笑靥如花,真纯的外表摄人心魄,但我知道,那时我的心中就充满着一种多么可怕的邪恶。它是那么无所顾忌地完全攫取了我。我不是它的奴隶,我只是它的道具,与它相伴而生,相随而活。而这一切,我愿意用一句时髦的话赋予其理由,那是因为社会漠视我,我需要用同样漠视社会的态度进行报复。而报复社会的最佳也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摧残自己。当然,这话也只是闲暇之余百无聊赖中找一个好玩的理由而已,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小个子医生报复我的方式更简单,他把我介绍给几个男同事,都是人到中年的色鬼。我真不想再一一阐述了。这毕竟不是一个适合写自传的年纪,还有,毕竟有些心痛。这些定格的陈年旧事或许在多年以后的某个日子会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这是一个于此司空见惯的年代,偶尔跟谁说到这些问题,最令人感动的答复也不过是个“哦”字,然后摆出一副同情加吃惊宁死不相信的并不复杂的表情。我需要别人的同情吗?这可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人逼我。当然,我每次都让那些男人感觉是他们在逼我。我只想利用他们令人发笑的内疚赚取更多的钱,这只是一种策略。策略是超越廉价同情之上的。如果非要说,比如某一天,我面对审讯,我会说,我那时也会大义凛然地说,全怪这个社会,让我毕业即失业,全怪这个社会,它没有一个很好的机制保护我这样美丽的弱者,是这个社会,让美丽招惹了罪恶,是它,让美丽与罪恶永远纠缠不清甚至沆瀣一气。当然,这些都是玩笑,虽然,这是许多人认可的理由,而他们,也只是为这些虚妄之语而生而活。
五个男人,他们有家室,有孩子,还有不值一提却被他们那么看重还自认为是要挟我法宝的社会地位,一一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其实这没什么好自豪的,对他们,我太了解不过了。只要是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无论美丑,他们都愿意。他们中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和我在一起。那一次,我都有羞耻之心,而他们没有。所以,我重申一次,我只是道具。他们玩弄我,其实是他们心中的魔鬼在作祟,他们只不过是玩弄自己罢了。
两年过去,我在他们身上赚了十万多。够了,这话出自田洁的口,她不止一次地警告我够了,并痛哭流涕地告诉我,她现在每个周末都去清凉寺烧香,她感到自己有罪恶,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她悔不该当初拉我进来,虽然与她的初衷相悖,但仍旧是她毁了我。
她毁了我吗?没有。我仍是我,我什么也没少。我以前埋藏于心中的仇恨倒得到了释放。好了,她还跟我说,明天,她指天发誓面目狰狞,明天就断了你的药源。她真断了。
没关系。我的方法很简单,我直接找到医院院长。把自己找律师写的起诉状呈给他看。院长是个眉目慈祥动作慢悠悠的老家伙,但谁都知道,这些都是表象。他的聪明之处在于,没有跟我进行任何讨价还价,十分迅速地把五个男医生全部揪来办公室。五分钟就让他们内心如焚又透骨心寒。每人自愿赔偿我五万元。
我放过了那个小个子男医生。因为他当初对我是真心的。我不相信真心的持久,但我相信那一刻。为那一刻,我也曾有一些真心的感动。
三十五万,两年青春。于此划上等号。我总是喜欢下些定义,那么,我就把这个时代称为狂乱的时代吧。狂乱这个词,不入耳,但很实诚。没有什么能衡量一切,只有人民币。
田洁的离开,我没有感觉,只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我开始回不去了。其实,我想回哪里去呢?我曾经有过拿这些钱回去读书的想法。但把用红血换回来的钱交给一文不值的教授们值得吗?
我去了一个最适合不过的场所。酒吧、茶楼、休闲中心,她们对我基本都欢迎之至。最终,我选择酒吧,理由很简单,这里有酒,尽管二锅头要自己买,还被别人瞧不起。他们真无聊。
下一页有两行颜色不一样的字:不写了,没意思。帕斯卡尔说:矛盾:蔑视我们的生存,无谓的死亡,仇视我们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