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时隔李玫第二次失踪已一个月之久。雪已经日复一日地覆盖宋城几乎无限长的时间了。在宋城人的眼里,雪似乎从有了宋城那一刻起就从未在其上空片刻停止,白色已经俨然成为宋城颜色的主调,让人厌烦而麻木。其间,白乐天也采取了若干种方法寻找李玫的下落,但这一切当然注定是徒劳。在一个白雪纷飞、街头尚无行人的清晨,头戴一顶鸭舌帽的白乐天神情木然地敲开了附近一处派出所的门。
用方法极具先见之明的话说,白乐天已经走火入魔了,报警亦不过是蜕化成寻找方式之一。
接待白乐天的警察在弄清他的来意后,笑意扬扬说的一番话却令白乐天乃至方法都惊惧不已。你说的李玫我们前两天刚抓了。她就住在十里庙的一个出租屋里,是宋城户口。看来,她骗的可不是一两个人,加你至少三个了,就在前两天,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来报案,我们立即寻上门去,逮个正着。
白乐天瞬即情绪稳定下来,身体里一直无法排解的焦躁感突然消失无影无踪了,他要找的女人现在就在宋城看守所里,虽然那里有一道铁门,他无法进入,她更无法走出。但她就在宋城。一种愿望极其自然地从他心底升发出来,他要帮她从那里走出来,然后带她回家。为了什么,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也许确实是为了方法嗤之以鼻也惧怕至深的爱情。但这一次,他是在拯救自己的爱情了,无论对错,无论善恶。爱情的本质,本来就与这些模糊的形容词毫无关联。
白乐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下托关系请警官吃饭。受托之人明白原委后一面讥笑他的愚蠢,一面又受一种不知名的感动驱使——或许有部分人是想看到更多的笑料,或许有部分人也想起了他们曾经幻想的却无法得到或者不敢奢求的爱情。
当警官们终于坦言,监狱里床铺也很紧张,他们犯不着和一个具有模棱两可的犯罪情节的女性为难,毕竟这些男人借钱给她时也是自愿,诈骗一说未免有些牵强,把钱还上就算完了。白乐天用东拼西凑借来的七万块钱——方法几乎是他拿刀相逼才借了两万,小夭倒是主动慷慨解囊送来一万,她泪眼婆娑地表示自己羡慕李玫有这样一个不计前嫌不计因果爱她的男人——偿还了李玫从其他男人处拿走的钱。
白乐天在看守所的门口等李玫。风裹着乱雪摧残似地砸在宋城的每个角落里,白乐天点燃一根皱巴巴的烟,神色漠然地拼命吸着。他一时间几乎都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他当然也想象不出以后会怎样,就是片刻之后,当他看到李玫时,他应该表现出一种怎样的姿态,他同样不知道。
李玫依然是出走时的那件风衣,一身的火红,和白乐天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颜色完全一样。李玫看到白乐天时,除掉怅然若失,别无表情。他们相对无言很长时间,最后李玫问,你为了什么。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白乐天认为。他轻笑起来,伸手温柔地抹平李玫杂乱的头发——头发更少了,也更紧地伏在头上,虽然它们的末端以一种不合时宜的姿态向四周冲突。他盯着李玫苍白得只剩下两条红线的嘴唇半天,说,回家吧。
李玫说,我是饿了。
白乐天说,回家,我给你烧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