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之后,孩子的抚养第一次成了问题。对老教授来说,他已无力抚养这个孩子。虽然他现在很需要一个人陪着他。他如此孤单,需要安慰。
但这可怜的孩子愿意回去吗?这是老教授一直担心的,也是他的女儿女婿一直担心的。孩子离得开父母,却不一定离得开姥爷。因为在这三年里,这孩子早已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最后决定:由他和她直接去医院将孩子接回家(高烧后一直住在医院)。如果孩子实在无法适应新环境,再接教授去“过渡”一下。
于是在那一天,他和她一早就忙开了。他们去商场购买玩具,儿童床,儿童被褥,儿童服装,还请了一个小时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下。下午的时候,他们开着车去接剪兰回家。应该说,他们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去接剪兰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感到无比沮丧。
这是一间普通的、放了四张床的病房。他们去的时候,屋里欢声一片。原来是几个大人在逗孩子玩。玩的无非是一些说不出名堂的游戏。他们敲门,然后进去。看见女儿正跟一个又脏又邋遢的孩子站在床上,乐着呢。“你们找谁?”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民工模样的人问他们。而他们却不想理他,径直朝女儿所在的那张床铺走了去。“我的女儿怎么可以跟一群民工的子女住在一起?”这或许是他们在当时的第一反应。
而剪兰见到他们时的第一反应是惊愕,恐惧。刚刚还荡漾着的快乐,此时就像瞬息万变的水波,消失了。但她的那个玩伴却还快乐着,“剪兰,剪兰,继续玩呀,”他拉着她,接着……发生了一件没有预料的事情,剪兰突然丢下手中的玩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屋里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和她。他们是一些热爱孩子的人,特别是在孩子发出求助的哭叫时,这种爱不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们于是警惕起来,用牛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们,“你们是谁?干什么的?”他和她没有料到孩子会这么不喜欢他们,不欢迎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这是一种不太让人舒服的气氛,他首先伸出了双臂:“兰兰,回家,跟爸爸回家。”她也学着伸出了双臂:“兰兰,乖女儿,跟妈妈回家。”孩子哭了两声,此时已经不哭了,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屋里的人听出了他们与孩子的关系,都劝起了剪兰:“这孩子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害怕吗?”“剪兰,怎么了?爸爸妈妈来接你还不高兴?生他们的气了?”“是啊,这几天幸亏护士照顾她。”……他们就这样叽叽喳喳起来。
时间拖得越久,他和她就越感到难堪。因为孩子是这样的不配合,仿佛存心要让他们出丑。他们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们真想丢下她不管。但是不行,必须把她带回家,毕竟是她的法定监护人啊。他于是假装微笑,和蔼可亲,但面色苍白的小女孩仿佛看透了一切,机敏地躲开。一种自尊心受伤害的感觉,就像儿时常常体验的那样,这样的伤害,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了。“你躲!你躲!”他冲上一步,终于生气了,想强行抱住她。她却吓得挣扎起来,差一点将一个病人的呆瓶碰掉了。但他总算抓住了她,任凭她抓住床架哇哇大叫:“姥姥,姥爷,带我回家……”
这时候,护士来了,医生也来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首先将哇哇大哭的孩子从他们的手里夺下了,他们是那么严厉,将他和她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误会消除了,孩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床底。他和她怎么说好话,她就是不理睬。拖到最后,是两个医生将孩子从床底拽了出来,一直拽到了他们的车上。可以这么说,在他们的生活中简直没有比这一天下午更丢人现眼的事发生了。于是一回到家,可怜的孩子就挨了父亲的一顿痛打。孩子哭了一夜,第二天又发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