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连的女人是在三年前突患羊角风的。发病的时候,咕嘟咕嘟地满嘴喷白沫,眼睛直瞅脑瓜皮。葛连找镇上的“中医候”给她吃过几付中药,倒是不抽风了,只是下不了地了。从那以后,葛连就叫她“老瘫婆子”。
葛连开始这样叫她时,女人还有些过敏。女人说,我不是打娘家来时就瘫痪,我来你们老葛家二十多年了,给你生儿子,给你养闺女,是操持这个家把我累瘫痪的。我现在瘫在炕上,也没用你葛连养活我,我儿女都大了,都能在外边打工挣钱了,你不管我,他们也能管我。再说了,我还没吃着你的、喝着你的,有我弟弟给我买的那两只种羊就够我生活了。你要是不乐意要我,就套车把我送回娘家去,把那两只羊也给我带上,我还不乐意在这受你这份夹脖子气呢。
葛连听女人这么一说,便不吱声了。把女人送走这倒没啥,她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摆设。她不能做饭,不能做针线,甚至连晚上都不能做女人。只是把这两只种羊一同带走,葛连不能接受,这两只种羊是他目前唯一的经济命脉。
这些年,合庄养羊的人多了,很多人都发了羊财,整个合庄算起来,就有一千多只母羊。葛连的这两只种羊,是去年秋天,他小舅子在内蒙古花大价钱买来的,据说是国内目前最好的品种。他小舅子说,我姐瘫痪在炕上,不能干活,姐夫你也不用出去干活了,你就在家好好伺候我姐,我给你买两只种羊,你稍带着给庄上那些母羊配种。有这两只种羊,咋地也能挣出你们俩的生活费来。
种羊刚买回来时,合庄人并不认可。他们认为凡是公羊就能配种,让谁配,生出来的都是羊。谁家的羊群里没有公羊?只有脑袋有包的人,才肯花十块钱找葛连。甚至有人跟葛连开玩笑,说反正你女人也不受使唤了,你闲着也是闲着,你还养啥种羊干啥?干脆你来吧,配一次我给你二十。
葛连牵着他的两只种羊在庄上转悠两个多月,他的那俩只种羊还是处男。为了让他的种羊尽快地成为劳力,葛连想到邻居郝老蔫的媳妇刘翠花。
郝老蔫比葛连小十岁,但看上去比葛连还要老相。他家里养了一百八十多只羊,就他一个人看放着。每天风吹日晒雨淋,再加上早出晚归的吃饭不及时,整个人黑瘦黑瘦的,打眼一瞅,和个小老头似的。刘翠花在骂郝老蔫的时候,总说他是个太监。
刘翠花和郝老蔫正好相反,她本来就比郝老焉小三岁,生完孩子这两年里,刘翠花就呆在家里看孩子做饭,没事便抱着孩子在庄上闲绕。可能是天天呆在家里养尊处优吧,这些年刘翠花越来越白了,也渐渐地胖了,白胖白胖的。尤其是胸前的那对大奶子,像扣着的两只大碗,走起路来颤微微的,晃得庄上谁多男人的眼睛生疼。
葛连来找刘翠花,目的当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别的男人是惦记着刘翠花的那对大奶子,葛连惦记的是刘翠花家的那些母羊,他盘算从刘翠花这里打个缺口,让他的那两只公羊走向市场。
在葛连的眼中,刘翠花属于另一辈人。郝老蔫打小就管葛连叫叔叔,这么多年来,葛连在刘翠花跟前,一直拿自己是长辈身分自居。他甚至在叫刘翠花的时候,都像刘翠花的公婆那样,省去前边的那个刘字,只叫她翠花。自打郝老蔫的父母相继去逝之后,郝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刘翠花总是趴着墙头,向葛连问主意。
葛连知道,郝老蔫在家里只不过是个羊倌,兜里连一分钱都没有。刘翠花才是真正的户主,刘翠花指东,郝老焉不敢往西,刘翠花让他打狗,郝老焉不敢撵鸡。郝老焉家里有个风吹草动,葛连在这院都听得明明白白。刘翠花骂郝老焉是太监时,有两三次正赶上葛连骂他女人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因此,葛连很同情刘翠花,他认为自己跟刘翠花应该算同病相连的人。每次葛连都在心里发出一些感叹,他认为真是苦了刘翠花,年纪轻轻的,竟遭受这份洋罪。
葛连对刘翠花说,你看咱们是多年的邻居了,这墙那院地住着,我在合庄也没有啥亲门近枝的,就是有,这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葛叔有什么好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俩口子。我的这两只种羊,这你也知道,是地道的品种羊,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跟你羊群里的那些公羊不一样,我想用你们家的母羊做个示范,我不收钱,等下了羔子,你也帮我宣传宣传。
刘翠花答应得倒很爽快。她说,葛叔,看你说的,这有啥不行的,别说是不收钱,就是收钱,也得答应你,谁让我们是邻居呢?我就当是给你做一回托呗。
刘翠花说着往前上了一步,小声地对葛连说,这两天,我家正好有两只羊发情,今天下午,我把它们留在家里,你把种羊牵出来,让它们就在当街交配,我当着大伙的面,给你交钱。
葛连说这可不行,我都说是免费了,哪能要钱呢?再说了,我一直没拿你当外人,这才求你帮忙的,找你帮忙的事,我再收钱,那我成啥人了?
刘翠花说,葛叔,你这样说还是拿我当外人了,我刚才不也说了吗,就当我给你做一回托能咋地?只要你以后心里有数不就得了。我不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大伙都是一个庄子住着,以后别人用时,你咋跟人家要钱?都不要钱,你不成了活**了?刘翠花说着就咯咯地笑起来。
几个月后,经葛连家的种羊交配过的母羊,终于产下一对羊羔。
上午十点多钟,刘翠花趴着墙头叫葛连。她说,葛叔,你快过来看看吧,生了。生了一对呢!小羊羔下生就能满院子的跑,真是好品种。
葛连是从墙头跳进郝老蔫家的。他看到那两个羊羔时,它们正跪在地上吃奶。两个小脑瓜顶着母羊的奶子,一撞一吸的,可带劲了。
葛连蹲在地上,端相着两只小羊,那感觉就像在看自己的一对儿女。刘翠花站在母羊的另一侧,嘴里不住地夸赞,说这二十块钱花得真是值得。
在这之前,葛连除了收刘翠花那二十元钱外,再也没得到其它人的钱。尽管刘翠花逢人便给葛连宣传,但合庄的人都在等待,他们在等待着刘翠花家的母羊下羔。合庄的人都很现实,不是他们亲眼看到的东西,不论谁说啥,他们都不会相信。这里的男人都不肯花十块钱找女人,他们哪里肯花十快钱为母羊找公羊。
葛连的这两只公羊,这两个月来,一直在为郝老蔫家的母羊送着免费的午餐。葛连记得很清楚,从第一次给郝老蔫家的母羊配种,到这对羊羔出生,这期间他家的公羊给郝老蔫家的母羊总计配过十八只。也就是说,郝老蔫家还有十七只母羊的肚子里怀着葛连家公羊的种。葛连掰着手指估算一下,这些母羊能产出三十来只羔子。这三十来只羔子赶在一起,就是一个不小的羊群了。
葛连心里徒然产生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主动求人家做的这桩交易,实际上是他亏大了。他的心里有些不平衡,那感觉好像郝老焉抢了他啥东西似的。他明明知道,这期间没有郝老焉啥事,都是他和刘翠花一手操纵的,可他就是对郝老焉有气,总觉得郝老焉赚了他的相应,他吃了郝老焉的亏。
自从刘翠花家的这两只羊羔出生后,葛连家的这两只种羊便是今非昔比了。合庄人都过来看过刘翠花家的羊羔,也都拿她家的羊羔跟自己家的做过比较,虽然他们嘴上说这不一样吗?也是一个脑袋四条腿,一个尾巴一张嘴。可真等到母羊发情时,都拿着钱来找葛连了。
等刘翠花再赶着她家母羊来找葛连时,葛连说,今天两只羊都让薛贵家的羊用过了,不能再用了,再用就伤元气了。刘翠花说那就等明天吧。葛连说,明天让李超凡家预订了,二十元钱都交过了,他得给人家留着呢。
刘翠花等了两天,眼看着母羊的发情期快过了,她还没排上号。她每问葛连一次,不是说有人用过了,就是有人预订了。葛连说的时候,脸上总是笑呵呵的,还挂着一丝无奈的样子。
第四天,刘翠花从早上就领着孩子在大门口转悠。她家的门口跟葛连家的门口紧挨着,她看见葛连家的大门一直关着。
上午十点多钟,葛连出来一趟,去东头小卖部买两捆挂面,回来后又把大门关上了。自从葛连家的两只种羊开始营业后,他家的大门每天基本上都关着。葛连怕他家的公羊跑出来,也怕别人的母羊偷着跑进去。
等到晌午,郝老焉圈羊后,刘翠花让郝老焉在门口盯着,她才回去做饭。她就是想看看,今天葛连跟她怎么解释。
下午两点多,刘翠花赶着一只母羊,直接闯进葛连家的院子。刘翠花清楚,从早上到现在,葛连家就没进过人。
刘翠花进门后,她问葛连,今天咋样?葛连说,还是不行。刘翠花问,又让谁家用过了?葛连说王子海家的羊上午用了一回。刘翠花说,那也得加个班了。说完,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向葛连,并对他说,葛叔,辛苦你了。
葛连没去接钱。他直愣愣地瞅刘翠花一会。他说,翠花,你这是啥意思?我不是说过对你免费吗?这不,王子海家上午用一只,还剩一只没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用吧,还拿钱干啥?
刘翠花举着钱的手没动,她脸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跟葛连开玩笑,没想到竟让葛连听出来了,葛连还不软不硬地回敬她一句。
刘翠花又把举着钱的手往前送了一下,她说,葛叔,你就拿着吧,客气啥?
葛连把刘翠花手里的钱推了回去,刘翠花又推了过来。他再往外推时,刘翠花就抓住他的手,把钱放到他的手心上,又把他的手指按拢。刘翠花说,我上屋看看我婶去,说完就朝屋里走去。
葛连张开手,看着掌心里被攥成一团的十元钱,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他又把手攥上,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他回想刚才的情形,刘翠花的手真滑真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