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堂故意要卖关子似地说:“回药堂你便知晓。”
庄魅颜回到江玉堂的药堂,店铺就在当街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铺面也不大,迎面就看见柜台后面那一排排高大的药橱,为了方便抓药,分出许多小抽屉,贴满了各种药物的名称,小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着给人们抓药。
庄魅颜随江玉堂来到后堂歇息,一名年纪不大伶伶俐俐的小伙计过来奉茶,看着那孩子稚气未脱的面孔,庄魅颜不禁有些伤感,默默垂头无语。
可是与她一同前来的少年乞丐却不肯消停,他好奇地昂起头,一会儿看看屋角,一会儿摸摸桌子茶杯,还有屋子里的摆件。庄魅颜怕他打了什么东西,只好轻声喝止。幸好少年还算乖巧,诺诺停手,乖乖缩回椅子里,闷声摆弄自己的手指。
此时,门口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走走停停,胆怯而犹豫,似乎不敢进来。
庄魅颜以为是那个小伙计过来给自己的茶续水,便抬头含笑道:“烦劳你了!快——”
本来准备说“快歇息去吧”,可当她看到进屋的来人时,这句话不由也在喉咙里,变成涌到眼眶边的两行泪。
“姐姐!”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体型单薄,一身银白色交襟半旧大袄,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他神色胆怯,扶着门框束手束脚地不敢进来。当看到庄魅颜的时候,那孩子扁了扁嘴巴,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脱口而出。
庄魅颜心中轰然,搂着扑进怀里的孩子,叫了一声。
“容熙。”
庄魅颜顿时噎住,心里又悲又喜,两行热泪涌到腮边。
“姐姐,姐姐。”七弟庄容熙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委屈劲全部发泄出来,朦胧着一双眼睛看着庄魅颜质问道:“姐姐如何把容熙一个人撇下,容熙好想姐姐。”
母亲疯癫,庄容熙自幼就是姐姐庄魅颜照顾长大,所以,在他的心里,长姐如母,十分眷恋。
听了他的质问,庄魅颜心如刀绞,更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江玉堂本来是含笑跟在庄容熙身后,可是瞧着他们姐弟二人重聚的场面,眼皮不觉微微湿润,赶紧劝解道:“好孩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姐姐的难处你何曾晓得,如今团圆了就好。”
庄容熙虽然年幼,却很懂事,立刻止了哭声,还抬起袖子帮庄魅颜擦泪。庄魅颜忙向江玉堂道谢。
江玉堂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说来都怪我不好,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芙白妹妹在昨日临走的时候,特特嘱咐我,让我跟你道一声别,还派人把庄小公子送了过来。这是芙白妹妹给你的信。”
从江芙白的信里,庄魅颜了解到庄若熙在府里的情况,她们离开庄府没几天的功夫,二娘刘氏就借口说若熙身体有病,便不让他再去学堂,名义上是养病,实际就是不想让孩子读书。多亏江芙白暗中照顾,庄若熙在府里还算衣食无忧。
后来,父亲官复原职,全家人欢天喜地要跟着回京城,二娘硬是说七弟庄若熙染了寒症,不让他跟着回京城,要他守在老宅子里,叫一个又瞎又聋看门子的老奴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江芙白知道此事不妥,可她一个外人毕竟不方便说话,只好尽自己所能通知江玉堂,委托他代为照料。
庄魅颜把信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两遍,江芙白出身书香门第,字迹娟秀工整,韵词文雅,言辞间流露丝丝真情,庄魅颜见信如面,不由想起与那位异姓姐姐的短暂交往,心中眷恋,眼圈再度微红起来。
眼看天色渐晚,庄魅颜与庄若熙搭乘憨牛儿的马车还要赶回“凤凰窝”,少年乞丐本来一直跟着她,庄魅颜感激他舍命相救,于是央求江玉堂收留他。
少年乞丐却不甚情愿与她分开,双手攀着憨牛儿的车辕,满眼期盼。
车子走了老远,庄魅颜撩开帘子,瞧见夕阳西下,他的身影拖到斜长,仍然倔强地跟在后面,那身影最终越来越小,与祁阳镇一块儿消失在视野中。
回到“凤凰窝”,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母亲和春菊见到庄若熙,一家团聚,自然诸多欣喜之情,人人欢颜。
庄若熙这是第一次看到下乡的土屋,满心好奇。
三间土屋简简单单,跟庄府的高堂大宅,自然是没办法相比的,屋檐低矮,空间狭小。正堂生了一个小小的火盆,旁边摆了一把藤椅,还有几个粗笨的木凳,一家人围坐火盆取暖,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火盆上暖了一锅汤,这是山里的人们冬日里吃的一种野味锅子,里面炖了火红的辣椒,鲜嫩的野兔肉,翠绿的大白菜,白胖胖的粉条,另外配着蘑菇之类的调料。火烧的旺,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兔肉的香、蘑菇的鲜、辣椒的辣混成一股诱人的味道扑进鼻子里,满屋热气缭绕。
吃过晚饭,春菊给庄若熙收拾了一间屋子,烧了火盆。魅颜一边服侍母亲洗脚,一边吩咐道:“春菊,给容熙多加一床被子,山里的夜寒气重,恐他受不得。”
“嗯,晓得了。”
春菊答应着,利索地抖开花色被褥。
夜色渐深,月光罩了宁静的农家院落,山里人睡得早,户户闭门,家家熄灯,只有靠近溪边的一家农户还亮着灯,屋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忙碌了一天的庄魅颜。庄魅颜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正趴在小木桌上计算着账目,桌子上堆了几块碎银子,这就是她最后的家当了。
母亲每月的药钱最少也要二两多银子,还须是病情稳定,用做普通的药物维持;每月日常开销,柴米油盐,也要一两左右;如果再送七弟去学堂念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其他零零碎碎,一个月没有五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庄魅颜算了算,她一个月下来跟春菊拼命做刺绣,勉强还能应付下来。
春菊悄悄捡起堆在炕边的夹袄披在庄魅颜身上,自己凑到油灯跟前,借着火光引了根线,打算再做做一阵子针线活。庄魅颜抬头看了看她,柔声说道:“罢了,歇歇吧,也是累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