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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园是全医院环境最好的地方,病人和病人家属最爱来这里休憩。现在是上午10点,生病的陈医生坐在林子下,她身穿白大褂,一头长发随风飘扬。她不紧不慢地诉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她说了许多遍,一遍比一遍说得好,故事在一遍遍的修理中变得简洁连贯,跌宕起伏,就像做事迹报告,报告场次多了,就十分顺溜。开始的时候她拥有许多听众――精神外科所有医生护士、病人及其家属、清洁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可是后来听众就少了,他们听腻了,或者他们无法判断故事的真假,甚至有人怀疑这个故事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听众少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个听众。没有听众,陈医生是不会说的,她从来不对着树木对着天空说。

现在她的诉说对象是8号床的太太,8号昨天刚住进来,8号太太还没听过陈医生的故事。

晨报上刊登了一条广告,说有一个老板愿花100万寻找自己心爱的狗。这是一只名贵狗,两天前失踪了。如果你提供线索或直接将狗送到老板家,你就可以事先准备好巨大的麻袋去装那100万。广告很雷人,又放在报眼位置,特别引人注目。两三天时间里,读者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读者们作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有一个人的猜测比较靠谱,说那老板一定是个养狗专业户,搞假新闻炒作。

这条消息陈医生看到了,她没什么感觉。她从来不养宠物。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天清晨她开门准备上班时,在门口见到一只来历不明的狗。那狗和乡下的土狗没什么两样。它伸舌头摇尾巴,眼巴巴地看着陈医生。这狗不凶,陈医生不惧怕。陈医生轻轻地说了声,去。狗后退两步为她让出一条道来。陈医生就上班去了。傍晚下班回来,这狗仍然在楼道里,像孩子期待母亲一般等着陈医生。陈医生没在意,她走向自己的家门。跨进去回身关门时,那狗竟然要跟进来,陈医生没好气地把它轰了出去。而第二天一早,它又站在门外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张阿姨说,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狗领家里,关它在外面干什么呢?看,它独自站在门外多可怜!末了,张阿姨又说,这狗在你家门前守候两天两夜了。陈医生来了怜悯之心,她返回屋子,从冰箱里弄来剩饭剩菜给它吃。狗呜呜地叫着,吃得很开心。

在狗吃饭时,陈医生丢下它去上班。这天她值门诊班,脑子里却老是装着自家门口那只狗。那只狗土里叭叽的,长相非常一般,小时候在乡下,她能年年岁岁见到这样其貌不扬的土狗。脑子里想着狗,她就把病人当作了狗,当意识到自己这种下作行为时,她就忍不住笑出声。她一笑,病人就吓住了。她只得解释说,没事,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中午下班,陈医生坐在医院食堂吃饭,她问身边一个同事说,你养狗吗?同事说,养啊。陈医生说,你养名贵狗?同事说,当然,谁养土狗啊。陈医生说,要是你家突然来了一只狗,你要不要?同事说,要。陈医生说,土狗呢?同事说,也要,不要白不要,土狗养肥了可以杀了吃肉。再说,猫来穷狗来富,送上门的财富不能拒绝呀。要是我是你,早就养养狗了,你一个人生活没活东西陪伴多寂寞啊。傍晚在下班路上,陈医生想,如果那狗还在家门口赖着,就把它领进家。

果然,那狗还在。

这是只公狗,毛呈土黄色,偶尔夹杂着几根黑毛。陈医生开了门,对狗说,进去吧!狗一跳就进了屋。陈医生笑骂,说你可没把自己当外人!陈医生把它领到卫生间,弄来消毒液喷洒在狗身上,消完毒,又为狗洗澡。这样的情景,使她想到多年前为大哥的儿子洗澡。陈医生快40了,一直单身,从没有过育儿养女的经历和经验。陈医生有过两次恋爱,一次是在上医科大时,一次是在工作后。前次只是演习,后次则刻骨铭心。恋爱严重受挫,她就对男人失去了信任。当晚陈医生忙得不亦乐乎,为狗洗完澡,接着做饭,她做了两份饭,一份给自己一份给狗。吃过饭,上网查资料,学习养狗之法。她还做了一个狗窝,狗窝设在她房间外。有了狗的陪伴,她心里竟然有了安全感。

陈医生和狗之间没有陌生感,共同生活也没有什么磨合期,一人一狗就像相知的老朋友。她将狗取名为达达。有一个男人也叫达达,达达是她最后的恋人。她很爱达达。尽管达达后来娶了别的女人,内心深处她仍然还是爱着达达。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当然她爱上的是从前的达达,一旦了解到现在的达达她可能就会推翻过去。狗达达很听话,也非常讲卫生,从不乱拉屎拉尿,有内急都会自己上厕所。

晃眼,半年就过去了。她越来越离不开达达。在她眼里,达达既是恋人,又是儿子。值夜班时,达达经常跳上她的电动车,不得已,她只好带达达去上班。开始同事们有小看法,时间长了,特别是发现达达非常乖巧后,就都喜欢上了。同事们问她,狗从哪儿买的,她总是敷衍了事。有时候她会想起半年前那则广告,也许那老板真是狗老板,他失踪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土狗。是他的又怎么样呢?就是奖励200万,陈医生也是不会送回去的。

达达是个乖儿子或者老公,可是它却犯了严重的错误。

秋天里的一个休假日,是傍晚。夕阳很好,空气特鲜。陈医生去不远的公园散步,达达照例跟着。别人的宠物狗脖子上都套着铁圈,便于通过手链控制,陈医生没给达达套,她觉得没必要。陈医生走着时,达达或左或右地伴着,有时跑到远处匍匐下来,待陈医生快拢边,突然一跃而起。非常淘气。达达有时两腿站立,亦步亦趋地向前行走。它的调皮捣蛋给陈医生带来无穷快乐。

陈医生在石椅上坐下来,达达在她失去监管之下不知去向。她并不在意。达达闪开几分钟十几分钟是常有的事。可是陈医生料想不到,这次达达闪身却大不相同。

一只白色宠物狗在不远处出现。张太太牵着它轻轻地走着。达达扑腾过去,紧紧抓住宠物狗交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张太太吓傻了。等张太太回过神来,达达和宠物狗已绞缠在一起。女主人哭喊着呼救。人们围过来,男人们饶有兴趣地围观议论。

宠物狗叫米米。张太太叫着米米哭得呼天抢地,那情景好像是她被凌辱了一样。陈医生过去看热闹,看到达达和米米连一起时,她脸红了。她情不自禁地喊出话来:达达,你也太不知羞耻啦!张太太终于找到主人,她上前来抓住陈医生说,赔我米米,赔我米米。陈医生说,米米不是在这儿吗?

米米被你家达达强奸了,知道吗?!张太太失去理智,冲上去踢达达。陈医生将张太太拖住,说,凭什么踢我家达达?!两个女人纠缠不清,达达米米也纠缠不清。有经验的人说,别去碰狗,到了时间它们自然会松脱的。它们在享受,你们却去破坏,太不人道了!

公园里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些文明之人觉得这样的场景让少儿见了非常不好,就像当众放毛片。那些文明之人文明地把两只交配正欢的狗引到一个角落,并且组成人墙挡住行人的眼睛。他们这种做法得到陈医生的赞赏,而张太太则觉得做得还不够,应该把达达拉开,然后棒死。行家说,这怎么能强行拉开呢,就是你想拉也拉不开!那玩意打着结呢,除非你把那玩意儿扯断!张太太说,扯断更好!有人帮我吗?

当然没人帮张太太。那些人在说着狗事。他们都说米米亏大了,居然被一只土狗做了,产下的崽不知道是什么样呢。马和驴生骡子,这土狗和洋狗会生出什么呢?这些话张太太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越听越伤心。

张太太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不多久,一辆小车停在公园门前。青年张先生从车上跳下来。他说,姐,怎么了?张太太说,米米被强奸了!张先生说,那米米呢?张太太指着一个角落说,在那边,狗东西还没放手呢!张先生冲开人群追击达达。达达扯着米米东躲西藏,呜啦啦地叫着。这边陈医生不干了,说,你不能踢我家达达,快停下来!旁边人也劝张先生,说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陈医生拉住张先生,说,你再踢,我跟你没完!

两人拉拉扯扯,正僵持不下时,达达和米米终于完事。达达和米米分别跑向自己的主人。张先生追打过来,陈医生说,达达快跑。张先生跑不过狗,达达稍一加速就远远地甩开了他。狗跑了,主人还在。张先生两姐弟凑上来,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陈医生毫不示弱,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张先生说,你就是大海里的一根针我也要把你找出来,别以为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姐,我们走,米米身心受了重创,需要安慰和疗养。这姐弟俩走远,陈医生才往家走。达达在小区门口等她。这达达也够聪明的,它逃跑时跑的是别的方向,而让张先生失去判断。陈医生走上去,达达摇头晃尾,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在前带路。

做完那种事身子应该很脏,陈医生急忙为达达洗澡。达达的行为陈医生可以理解,毕竟达达是畜牲不是人,再聪明也还是畜牲。只是她不愿那样的事发生。换位思考,要是达达是母狗,被别的公狗强奸,陈医生也一定难过。张太太姐弟俩骂人踢达达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米米就像张太太的女儿么。出了那样的事,陈医生就不敢再带着达达去公园散步。对了,狗达达和人达达犯的是同样的错误。人达达和陈医生热恋着,却和别的女人上了床,人达达说最喜欢的还是陈医生。那女人不干,如果人达达不聚她,她就告他强奸。事后人达达承认,如果她真告,他的罪名是成立的。他对那女的有点好感,那晚喝多了,性趣勃发,控制不住,就强行要了她。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陈医生一回忆起来,心就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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