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脸上还留着眼泪,他一路哭诉着告诉每一个玫瑰镇的人。我老婆孩子知道家没了,会怎么的伤心啊!镇上人非常同情王国良。说,今天拆人房子,明天还不要杀人!这样的疯子应该赶出玫瑰镇。
几个好心男人陪着王国良去孙国良家。路上碰上两个年轻力壮的,他们又把年轻人拉上,以防不测。
孙国良正在回想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我怎么了?他说。
你拆王国良家房子了!
我记得是他叫我拆的呀。
你眼前出现了幻觉,你的病又患了。
不对呀。
很对,我们都可以作证,但是我们都会原谅你。你拆人家房子不是有意的,因为你是病中作案。
那我怎么办?
你得赔人家。你必须为你自己的行为买单。
孙国良说,赔是肯定的。只是,我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孙国良来到街上。小孩一哄而散,老人和妇女躲得远远的。我怎么了?
你又发疯啦。他们说。
我是真的发了疯吗?
真的。王国良说,你不发疯,你会掀我家房子?
孙国良说,说的也是。唉,我这是怎么回事呀!
王国良得到了孙国良的赔偿。王国良这回亲自当包工头,还负责砌墙。两个月后,王国良在原址上建成了一座两层楼的洋房,房顶上有露台,可以用来乘凉喝茶聊天,也可以在上面打太极拳。坐在上面还可以看到流经镇子的沱巴河。
人人都在躲着孙国良,现在他感到不是清静,而是孤独。冬天就来到了玫瑰镇,那些并不刺骨的寒风却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全身。
来人叫什么名字,孙国良一时想不起来了,孙国良对镇上大部分人的名字都失去了记忆。来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大约50岁。
我叫李来凤。女的说,他叫丁银华。我们有一个26岁的女儿,女儿名字叫丁描洋,你一定记不得我女儿的样子了。
孙国良摇头说,记不得了。我离开玫瑰镇时,她还很小。
丁描洋是玫瑰镇数一数二的美女,她到现在还没有看上一个玫瑰镇小伙子。她的目标是桂城的大老板,就像你从前那么牛气的大老板。可是,丁家不幸,昨夜,丁描洋却让人给糟蹋了!
李来凤低声哭起来。
不许哭。这种事传出去你还怎么让描洋活?丁银华推了李来凤一把。
你们报案啊,上我这里来干什么呢?孙国良说。
这案不能报,报了也白报。
为什么?
那个糟蹋描洋的人正是你孙国良呀!
孙国良身子惊跳起来,说,我怎么会呢!
按理你是不会的,你是桂城有名的企业家,见过的美女无数,描洋再漂亮你也看不上眼的。问题是,你神经错乱呀。你是在神经错乱的时候把描洋给——强奸的!
不对,我从来不强奸人。我发病的时候哭过闹过,也拆过房子跳过脱衣舞,但从来没有强奸妇女。
人一发疯,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要是你手上有核武器按钮,你都发射导弹了!
看,这是描洋的内衣内裤,都被你撕烂了。看,上面还有你的精液,她的处女血!
我没有印象呀。孙国良身子开始发抖。他半信半疑。
李来凤说,疯子能有记忆吗!你再听听我家描洋怎么控诉你!
咔嚓一声,录音机里响起一个姑娘的哭诉声:昨天晚上十二点钟,孙国良潜入我房间,他掀开我的被子,撕烂了我的内衣内裤,他把我强奸了……
我怎么干出了这样的事呢!孙国良双手抱头。
描洋哭着喊着要跳沱巴河呢。她说还没嫁人就被人那样了,生不如死!
那怎么办呢?我真对不起姑娘啊。
最好的办法是息事宁人。你这是过失犯罪,我们也拿你没办法。你还是赔一笔钱,让描洋离开玫瑰镇,远离风言风语。
孙国良再次回到第九人民医院。当初催他出院的那个副院长说,还没到春节,你就来给我们拜年了吗?孙国良说,我要在医院过年。我要住院。
为什么呢?
我又患病了。我掀了人家房子,还强奸了少女。出院还不到半年,我就做了两件伤天害理的大坏事,我没有脸见玫瑰镇任何一个人了。
医生将孙国良安排进病房,他们对孙国良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观察。
你没有病,你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好了,你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医生说。
孙国良说,那我为什么还要拆人家房子强奸人家少女?
医生说,那是你一家之言,我们不知道真假。我们可以负全部责任地告诉你,你的病完全好了。
孙国良说,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你们可以明说,不必隐瞒。我认为死在医院比死在野外强。
医生们笑起来说,你一切正常,你可以从事任何你喜欢的职业。
孙国良向医生们鞠了一躬,他心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向医生们告别了。然后他怀揣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九医院。
尹小跳在黄昏时分打开家门。见门外站着孙国良,尹小跳赶紧关门。孙国良抢进一步,右脚逼住大门,说,我回来了。尹小跳说,你是谁?你走错门了。
孙国良说,我不相信你不认识我,我们分别不到一年半呢。这个家是我们共同的,我们在这里住了6年。如果那两个孩子都要下来,最小的都有两岁了。
尹小跳说,你不要再胡搅蛮缠,我要报警了!
孙国良说,你报吧,我不怕。派出所的人我认识,他们一定还记得我是这里的主人。大厅里有42吋等离子彩电,主卧室家具是枣红的……
尹小跳大笑,说,你这个疯子。你把你的狗头伸进来看看吧!
孙国良的头伸进屋子,他发现厅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想看主卧室吗?尹小跳讽刺地说。
孙国良摇摇头离开。
从楼下走来一个男人。孙国良说,尹小跳太没有道理了。她侵吞了我许多财产,现在她不认我了。我们同居了6年,我是她的男人呀。
那人打量孙国良,说,你是谁?
孙国良说,我不是谁。只是尹小跳的男人。她曾经答应过嫁给我的,说哪怕我人全废了也不抛弃我。现在可好,变心了,她在我住院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变心了。
男人看看尹小跳,尹小跳说,宾白你快进屋呀。你碰上疯子了,你不快快离开,他会咬你的。
孙国良冷笑着对男人说,你是她老公?呵呵,老公。
孙国良感觉到黄昏时间很长,他来到刘未来的办公室时,天还是没有黑。刘示来曾是孙国良的副手,现在他成了公司的总裁。刘未来对出现在门口的孙国良挥挥手,示意孙国良出去。孙国良立在原地,说,我又没烧成灰,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知道你是谁。刘未来说。公司已不是原来的公司,你想夺回总裁权,除非你有三头六臂。
孙国良说,你们谁都拿我当敌人。尹小跳也是。其实我并没有把你们任何人当敌人。
世界天天变,冰火两重天。刘未来说。
孙国良说,你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祝贺你。
刘未来说,这要感谢你多年来的培养。要是你能在我眼前永远消失,我会感激你两辈子。
孙国良走进夜色。城市的街灯令他眼花缭乱,城市的喧闹叫他很不适应,他曾是过夜生活的狂热者。他喜欢热闹,喜欢制造热闹。不就得了个神经病吗?怎么一切都改变了呢。他一边扯着头发,一边躲进无人的黑暗处。
可是在暗处,他还是碰上人了。那人就是他认为的尹小跳的老公,那人吸烟,很粗一根的那种,可能是雪茄。
我叫黄小虎。你真的和尹小跳同居了6年吗?
孙国良说,我不想再提起,我对过去对现在对将来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我要你一句实话,尹小跳是你情妇吗?黄小虎穷追不舍。
孙国良说,她只是我其中一个,当然是比较正式的情妇。都是以前的事了。
黄小虎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就消失了。
现在已经没有了去玫瑰镇的班车。孙国良很想回到那个生养过他的小镇,他后悔来找尹小跳和刘未来。在医院住着的时候他就发誓不再与他们打交道,可是鬼使神差,他竟然来了,还深受极大的打击和侮辱。
孙国良不愿去旅馆,他去了汽车站。他一想起旅馆的豪华头就痛,内心也有一种道不出的惶恐。汽车站候车大厅的大门紧闭着,屋檐下除了两三个流浪汉再没有别人,倒很清静。孙国良挨流浪汉坐下来,一股冰凉便从地板传到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兄弟,身上有吃的吗?
孙国良说,没有。孙国良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居然没感觉到饿。神经没错乱前,这个时间他通常还在与人喝酒吃大餐。那时他真能吃,吃了大餐还要去歌舞厅喝酒,完了再吃夜宵。
流浪汉说,没带东西你加入我们队伍干什么?
孙国良说,我是第一次流浪,还不懂你们的规矩。
我们的规矩有两条,一是要接受我们的拳脚,二是上交落地税。
孙国良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拳脚就落在了他身上。孙国良被击疼,积极反抗。他想不到自己力气还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其中的两个。
再来呀!孙国良说。
流浪汉们却逃掉了。孙国良说,你们别跑,我上交落地税。流浪汉们头也没敢回,偌大一个地盘就是孙国良的了。他坐在地上背靠墙壁睡觉。
第一拨乘客吵醒了孙国良。他目光在不太明亮的周围寻找昨晚的流浪汉,感觉他与他们的打斗似乎发生在一分钟前。过往的旅客都要看他一眼,传来挖苦或同情的目光。孙国良一点不难为情,只要自己愿意做的,就不会难为情,也会觉得快乐。他想。
天大亮时,尹小跳出现了。孙国良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努力抹去脑海中她的身影,可是抹不掉。越想抹,她的影子就越清楚越缠人。
尹小跳抓住孙国良胳膊,说这下你满意了吧!黄小虎离开了我,你满意了吧!
孙国良说,与我有关吗?
尹小跳说,当然有关。你那乌鸦嘴不乱说,他会离开我吗!为了装处女为了装清纯,我付出了多大代价!这么多年来,我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真心喜欢的男人,却让你给搅了局!
孙国良说,我不是有意的。自从那天你到医院当我的面宣布与我断绝关系,我就决定忘记你,当时我还说过不记恨你、祝你幸福的话。
尹小跳嘤嘤哭起来。
孙国良说,你也不容易。我还能帮你什么吗?
尹小跳说,人都走了,还能帮什么!
孙国良说,我除了还有一些钱,什么也没有了,我可以给你一些补偿。
尹小跳说,你以为钱能换来爱情吗?
孙国良说,你不是一个非常贪财的人吗?
尹小跳说,我的钱已经够我花的了。我不要钱,我现在只要爱情,只要黄小虎。
广播里在广播某一车次准备发车,孙国良忽然想起尹小跳是那个地方的人。他说,你的车快开了。她说,谁说我要回老家了?你这个王八糕子,总有一天嘴巴要烂成泥巴!
孙国良说,你来车站就是为了骂我?
尹小跳说,如果你找不回我的黄小虎,我就死给你看。
孙国良无从找到黄小虎。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走到街上。看着流水一般的人群,孙国良的头一点点长大。
得到尹小跳跳楼自杀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的晚间新闻里,孙国良换台时他就看到这条消息了。孙国良不看新闻,他只看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此时,尹小跳的一张生活照片显示在银屏上。这张照片是孙国良和她到承德旅游时,他拍的。电视上说,今天傍晚,有一名女子从万利大厦17层坠楼自杀,跳楼前她连声大喊“黄小虎我爱你!孙国良你这个王八蛋!”
万利大厦是孙国良费尽千辛万苦拿到的地皮,大楼建不到一半,孙国良神经就错乱了。眼下万利大厦还没有最后建成。
尹小跳生命中最后的那几声大喊,给广大观众喊出了极大的悬念和想象空间。听了尹小跳撕心裂肺的叫喊,孙国良身子僵在那里,然后倒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