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天,我的生活中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起先,是一个黄昏,我坐在阳台上,突然跌入对少年时光的怀念中。我无力把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以后每天同样的时间,我不得不停下手中正在干的事情,走上阳台,或者就坐在屋子里开着台灯,回忆起那些岁月。有些早被遗忘的具体事件突然变得脉络清晰。我惧怕这样的时刻,但它仿佛宗教,更仿佛魔咒,不容我有丝毫反抗。我知道有些事情纯粹是变种的幻想,但这种虚构的愿望是强有力的,我阻止不了自己这样做。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定有什么将要或已经发生了。
在一个夜里,我看见一只蝙蝠来来回回从窗前飞过,还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我生活在一个不小的城市里,这些东西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这天后半夜,我推醒打着轻微鼾声的妻子,告诉她我要离婚,她一开始没有听清楚,迷糊中半抬着身子困难地眨巴着眼睛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又响亮地对她说了几遍。她哭了。几分钟后她就平静得像另一个人似的点头同意了。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我有种失落感。我认为她的哭泣只是一种形式,类似哭丧意义上的告别。
我妻子不止一次跟我提过离婚,从春天开始的时候算起,大大小小恐怕有二十多次。曾有一次我们经过七天的冷战,又在一个大雨的夜里进行漫长而激烈的谈判,直到东方发白的时候,她才妥协。其实这样说并不准确,妥协的应该是我。为了“暂缓一步破裂”我们的婚姻,我付出了从此不写小说的代价。她讲的确实有道理,一个什么名堂没有写出的小说家成天借口写小说不刷碗不拖地不倒垃圾真令人生厌难以忍受。那样,“除掉离婚简直是无路可走了”。我作为小说家是还没有写出好东西,但我并没有傻到相信这是她的真实理由。当初我那么幼稚和煽情的文字都能把她哄骗上床。真正的理由是不言而喻的,直白的讲出来没有什么意思。她之所以还勉强跟我在一起过着,其实原因我们都知道,如果我提出离婚,她分到的财产将更多些。她如愿以偿了。
第二天我们就去法院申请离婚,调解员看我们的状态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签字盖章。当天晚上,我们不约而同去了初识时那家以紫色为基调的酒吧。她请我喝了一杯人头马,我请她喝了柠檬茶,然后各自付帐离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简单结束了。我们分别的时候并没有我意想中的伤感,我想这不仅因为我才二十六岁,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时候终结是一种幸福。有终结才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