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铃答应帮我回杨府偷儿子,不过要我等个三五日。在此之前,我得随他们去找鬼刹。
“鬼刹是甚么东西?”我问那女树妖。
她从鼻子里哼哼,爱理不理地。倒是九图回过头来,柔声答我道:“是魔界元老之一,他可以助你转化为半魔。”
“甚么?!半魔?!”本小仙吓得猛然站起身,悬铃忙伸手把我往下拽:“你给我坐下。”
“这……这太费事了罢……”我干笑着慢慢坐回去。半魔?谁要做啊!那小仙我之前的修行不都白费啦?
马车骨碌骨碌地一路颠簸,厢内有一刻寂静无声。
好久,九图才半眯双眼,懒洋洋地道:“抢夫人不怕战术迂回。”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黑,出口的话却真不合身份。
就算他自己不注意,好歹也顾忌一下旁边的悬铃嘛。
我脸红了一红,道:“我说不过你。”
九图笑了一笑,转脸去看窗外,我又道:“可是我不想做半魔……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他眼也没抬地道:“等杨衍文到手,我便有法子把你变成正统魔族。”
我失声惊呼:“我也从没想过要做魔类!”他依然看着窗外:“唯有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是认真的!我心下一急,脱口而出——“你刚刚还说什么都依我的!又言而无信!”
一直望向窗外的男子方才淡淡正回面容。盯着我的眼神像要透过骨血,认真得怕人。
“我想和你在一起。”
悬铃在一旁冷笑道:“大人,您就算为她费尽了心思,历尽了劫数……这蠢材也不会明白半点的。”
我一噎,方才心中那点点悲悯顷刻间烟消云散。咳嗽两声,自此不再说话。
九图看了一眼悬铃,似是疲累,轻闭上眼。
“悬铃,本座的事甚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虽然悬铃总不向着我,我挺讨厌她。但也隐隐觉得,九图对待她,太也不客气了点。
但空心儿神仙不是说过么,这就是九图。
他的心中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有用的,且就算是有用的,也不过是棋盘上一瞬的风光。
于他而言,用人与下棋无异。
情不自禁脊背一阵发寒——我对他的用处又在哪里呢?
他对我分外不同,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前世牵绊着倾瑶的魂魄,有朝一日他终于发现我和倾瑶不是一个人,会不会也将我踩到脚底,碾作无用碎屑……?
想到此,愈发抑制不住颤抖,我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把相磕的牙关紧紧压上。
悬铃瞥我一眼:“神神叨叨。”
本小仙没理她的挑衅,只是不停地想着,我一定要找个机会逃出去。
行了两日路,总算到了个光秃秃的山前。我眯了眼仰头打量,那山峰从地面开始,耸立进云雾缭绕之间,只是很奇异地没长一根绿草,山底飞沙走石,寂凉萧条,一看就是杳无人烟的地儿。
九图皱了皱眉:“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悬铃道:“鬼刹孤僻惯了,若在有人居住之地,定会忍不住大开杀戒的。”
我心道,你们魔族个个嗜血成性,杀人杀的还少吗?
九图道:“让他把藤蔓放下来。”悬铃便从袖中取出个纸鹤念了法,挥手放上山顶去。
不一会儿,黄土沙石间唯一一条绿意慢悠悠地荡到我们脚边,竟真的是条光溜溜的藤。
悬铃看了我一眼,又面向九图道:“那属下先上去了。”
九图点点头,她双脚一踏,逐云而去。
只剩下我们两人,九图对目瞪口呆的我微微一笑:“砂间岭的藤蔓上施了法咒,只有魔族能抓握。”
我松了口气,道:“那我不用上去了。”他摇摇头,冲我摊开细秀的五指:“你抓着我的手,抓紧。”
我连忙把双手负到背后去:“不要。”
他不在意地又笑了笑,走到我面前来,弯腰从我背后拉过手腕。
“来。”他轻轻使力,把我往自己身边拽。
谁要动啊!我钉死在原地不愿往前走。他好脾气地低下头来:“若是我三弟在此求你,你还这么不听话吗?”
跟空心儿神仙有甚关系?我依然一动不动:“我说了,我不变魔,死也不会变。我是仙人……哪怕是个散仙,也是天庭那边的!”
九图轻叹了口气:“好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成了半魔,还是有机会再变回去的。你现下没有法力,我这不是想让你先随我去趟魔界么。”
真的假的?我歪头看了他半天,摇摇头:“我不太信你……”
他瞳中妖冶的紫色些微晃漾开去,慢慢捧起我的一只手,看起来竟有点可怜。
“我答应你。一定答应你……如果我这次说了谎,随你怎样惩戒,好不好?”
小八的影子一瞬间在他绝世的容颜上重合了,我心底一软,刚要说“好”,话到嘴边,又忙改口道:“我……我只上去看看。别指望我一定会答应变半魔。”
“嗯。”他的笑容绽放开了,夕阳下耀人眼目。我赶忙转过头去。
怎么,这大魔头也学会做低服小了?还是刚刚我神志不清?
飞石和薄云在我身侧渐次掠过,身体仿佛愈加地轻盈,一路飘飘然升到顶峰。
九图的手不同于他的人,意外地温暖舒适,交握在一处时,很是令人安心。我不禁想到空心儿神仙冰凉的手,每每触到,那凉意都透彻了心房,无论怎样想忘,估摸也是忘不掉的了。
呼地一下窜至山顶,我眼前豁然一亮。和山脚下看到的萧索衰败不同,山顶竟是鲜花百草好一片艳丽风光。
花田中隐隐能看见幽径一条,直通向深处精致的木筒楼,鸟语花香,十分清雅。
我刚被山底的景象蒙骗,环顾四周,一时还回不过神。但听身边九图道:“鬼刹在哪里?”
他话音才落,一阵飓风便呜咽着迎面卷起,浮光点点,四处飘花。
我定睛一看,一名同样黑衣,斗篷遮脸的青年人已朝我们这头单膝跪下,道一句:“恭迎少主。”
倒是挺年轻潇洒的。之前听九图说甚么魔界元老,我还以为是个花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和我们那的太白金星差不多呢。
我忍不住弯下些腰身,打量那个所谓的“元老”。
元老一袭斗篷,把自个儿的脸容遮的密不透风,只能看到领口处一点点苍白的颈项,啧,真无趣。
九图挥挥手,道:“不必要的礼节就免了。”元老低着头起身,九图又道:“我来是为了甚么,悬铃已和你说了罢。”
元老点点头,他脖子本就压得够低了,竟还能点头!
我好奇地左看右看,死活看不见此人长相如何。奇来怪哉。
“人就在这儿,你带她去罢。”九图将我牵到他面前去:“别有甚么闪失。”
本来话说到这一步就算完了,偏偏他还要接上一句:“她是要给本座生儿子的。”
我脊背刷的一下僵直,元老也微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苍白清秀的脸孔。
因为多了鲜活的表情,他的肤色更显苍白,几乎要透了明。
那样的白没有血色,显得他整个人非常病态,恨不得有人割破了手腕拿鲜血喂他,才能让他恢复点儿做人应有的红润。
我恶狠狠地回头道:“你不要见谁都胡说八道!”
九图紫眸轻弯,冲着我笑得春风得意。
鬼刹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领我走入花田间。我嘟着嘴跟着他,心中万分不情愿。
“我要是不变半魔,又能怎样啊?”
前面的男人似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悬铃说,你不愿意的话,就把你绑起来,在虫尸瓮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然后——”
我光听到“虫尸瓮”三个字,就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连忙捂住耳朵大喊:“不要不要我不要听!哪有你们这样逼迫别人的,你们简直是……”
鬼刹沉默地听我噼里啪啦骂了一串,从天地到爹娘。
“你说完了?”静了半晌,他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来。
我咳嗽两声,突然间没话可说。
鬼刹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木筒楼,道:“进去罢。”说毕,一马当先冲入其中。
这元老是不是生下来说的话没一句连贯多于五个字?
我一面腹诽,一面跟着走进去。
木筒楼里空无一物,唯有一排排通向未知的长廊。鬼刹走过其中一条,又将尽头厢房的房门打开。
“过来。”他面无表情地道。
我真怀疑这条路是他随便选的。这厮靠不靠得住啊?
刻意放轻了步伐,我走进房间中去。木质的地面上绘着朱红色的阵法,由里向外,蜿蜒成七角巨兽的形状。
七角巨兽……传说是九图的坐骑罢。
我心生一丝畏惧,看向门边沉默的鬼刹。那男人倒平静得要死的样子,伸下巴示意道:“站到中央第三只眼上去。”
我只好一步步挪到他说的地方。
站定之后,我慢吞吞地回身,却见方才还站在门边的鬼刹,一下子从头顶倒吊了下来!
本小仙这一惊非同小可,气血翻涌,险些喷出一口胆汁:“你你你你干嘛啊!吓死个人……”
他苍白得过分的脸近在咫尺,伸出一只细秀的手腕,道:“喝我的血。”
……此人没毛病罢。
不待我有所质疑,鬼刹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片锋利寒刃。
森森刀光在他腕间显得愈发锐利,我傻眼的当口,鲜血四溅如花,温热的飞扬的,喷到脸上、脖子上……而后缓缓流入衣领。
“啊!”我惊恐地叫出声来。
“喝。”那男人却无动于衷,一直把自己淌血的手腕凑到我面前。
那么白……那么鲜红……
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劲地摇头。可是摇头有甚么用?他另一只手马上伸了过来,按住我的后脑,将自己的肌肤贴到我唇间。
我从头到脚,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的血没有腥气,倒是有股奇异的幽香,甜美逼人。他的伤口也像不会结痂似的,汩汩有鲜血涌出,流满了我一嘴,并从唇角艳丽地淌下。
“咽下去。”鬼刹皱了皱眉。
我意识恍惚,眼前也慢慢模糊了,血自然而然淌进咽喉,而后周身开始躁动发热。
他终于像很满意一般,轻轻松开了我,朝后退了一步。
“咳、咳咳……”我呛咳着瘫软在地。
咳了一会儿,又在血迹斑斑的地上,止不住地干呕。
“你……你给我喝你的血,你竟然……”
我扶着胸口,伸出一只手冲他指指点点的,又说不全话。
他漠漠然地站在不远处,道:“要你转化成半魔,引血是最快的法子。”
“我……我不是说这些。”我好不容易稍稍顺了点气,愤愤然抬头:“你不觉得这法子太倒人胃口、伤天害理么?!”
“你在意天理?”他苍白的脸容里扬起丝嘲讽,片刻又回复了平板:“少主在外面候太久了,我们出去罢。”
我还没来及反应,他就大步走过来,一手拎起我的后领,提小鸡般朝外而去。
“……你们这的人怎地不听人说话?我不想——”我双脚乱蹬地道。
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头顶男人淡淡地道:“今夜是你转化之夜,若不想太痛苦,就早点跟在少主身边。”
呃?我又一次噎住了。恐慌一点点攀升,渐渐把胸口完全占据。
转化之夜竟要跟在九图身边么?我……我究竟会变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