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市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侧街有几家经营通讯器材的门脸,使用面积都在二十几平米,室内装饰格调简约,主题是突出柜台中的产品。
想起温和建设性的意见雷子直吐舌头,摩托罗拉进取型汉显传呼机售价二千一百八十元,而且绝无二价。温主任真是财大气粗啊!
柜台中并列码放的其他款式呼机在雷子眼中纯属绿叶,一个个黑不出溜连点生气都没有,就不是给活人佩戴的玩意儿。几番犹豫,还是狠不下心,雷子满怀遗憾地离去。一路上悦耳的“嘟嘟”声嗡鸣在耳畔。
人啊,没啥也别没钱。真他妈想一咬牙一跺脚不管四六地把钱摔在柜台上大喊一声:给爷来台最贵的!
生气不能置气,两千多块钱需用在刀刃上。雷子想起张淼的话。
前方有锣鼓声传来,“咚咚”声中伴随着嘶哑的大呼小号,滋啦啦一听就是使用的劣质扩音器。雷子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原来是卖彩票的宣传车——大解放。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花上两元钱,两元钱!百万横财就有可能是你的,就有可能是你的!爷爷、奶奶、叔叔、大婶、大哥、大嫂、老少爷们儿……”
售卖者声嘶力竭的呐喊,因扩音器短路突然停止,结尾的煽动词雷子没有听清,从前面周全的称呼上有乞讨的迹象。围观者看的多买的少。
挤进前列,雷子看到车厢里的奖品种类。除去售卖者口中的百万巨奖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级奖品,最值钱的是“RS”牌电冰箱,多少立升在下面看不清,外包装都没去除。其次是洗衣机、自行车、电饭锅、暖水瓶、脸盆、牙膏、牙刷、洗衣粉、香皂、毛巾等。
“先生,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有轮,有道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买几注试试运气,没准一个新的百万富翁就此诞生。”身穿红色超短裙的促销小姐在车上蹲下身面含媚笑对雷子道。
“新的?难道有人中过?”雷子尽可能将眼神远离小姐的裆部。黑色三角内裤与粉嫩的大腿折射出的光芒夺人魂魄。
“是啊是啊,昨天有位卖菜阿姨拔了头筹。”
“不是托吧?要是真的,你们不得砸锅卖铁呀。”
“哎呀大哥,你真能闹,XXX彩票属国家行为,以公益为主,我们的口号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刚才还口称先生,两句话没到大籽粒噼啦啪嚓往外蹦,躲慢了削你一脸青包。
“俺要是真中上一百万,你们不能半路派杀手围堵吧?”
“放心,不仅不图财害命还派专人护送。”
“是给现金还是支票?最好是现金,支票那玩意儿有假的。”
“现金、现……哎呀大哥,你准中啊?”
“你不说俺能中吗。”
“俺……我是说让你试试,要是保中我早把大解放开家去了。咋的大哥,打听半天买两注吧?”
“一注不卖呀?”
“卖!两注中奖机会多嘛。”
“一百注更多。是对号还是别的方式?”
“行啊,明白人儿啊。不对号,现刮现中。”
“如果啥都没中上面咋提示?”
“谢谢。”
“那,先来一注。”雷子掏出两元钱。周围的人向他身边聚拢,他警惕地闪到人少的地方。兜里有五千大枚呢。
指甲刮开三分之一铅印时雷子没看到“言”字旁,他的心一跳。“好兆头!”身旁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踮着脚尖说道。雷子白了他一眼把身子背过,腰也佝偻下去。
“哇!”雷子大叫。中了!
四外的人一窝蜂涌过来,几个卖彩票的抢在头里:“中的什么?是一百万吗?”
“电冰箱。”雷子高举着半拉口香糖大小的卡片跑到驾驶室前。那里临时充当兑奖点。他都乐癫痫了,身子一蹿一蹿的。他用左手狠狠地抽打着右手背,又用右手掐了几下脸蛋子——疼!
一个面刻刀疤拳击手样的壮汉下车接过卡片,满脸倒霉相地和车中的另一人嘀咕着什么。片刻将雷子拉往没人的拐角处。雷子问,干吗?一台冰箱不至于杀人灭口吧。壮汉笑说,还没活够啊。雷子说,是没多大劲儿活头,可是也不能死在冰箱上啊。壮汉说,不闹了,能不能变通一下。雷子说,真要给一百万。壮汉说你做梦去吧,连人带大解放加一块都不值十万。壮汉说冰箱只有一台,摆那儿就为充个门面,好多天了,除了锅碗瓢盆和几袋洗衣粉还没见谁中过五十块以上的奖品呢,连他们都怀疑彩票中究竟有没有比自行车贵的东西。
“一百万纯属造谣啊!”雷子有些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那也是我们的梦想。”壮汉的神情中透出坚定的色彩。
望着饿狼般足能将自身撕碎的狠叨表情,雷子庆幸没沾一百万的边儿。
“说吧,到底咋个意思?”雷子要回彩票攥在手中感觉有水要流出。
壮汉说折中一下,冰箱别拿走,可以换算成现金。雷子说也行,能给多少,得按市场零售价吧。壮汉目露凶光道,你说呢。雷子心中一紧,反正也是白来的,毛八七的无须计较。
“一千。”壮汉道。
“糊弄傻子呢。那是冰箱不是碗架子,少两千免谈。”
“小点声,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是商量吗?简直是明抢,咱离派出所可不远,我在大学可是拿过长跑冠军的。”
“你说个数。”
“一千八。”
“一千二。”
“一千六。”
“一千四。”
“一千五。”
“成交。”两双东北土鳖的手握在一起。
精巧别致的摩托罗拉进取型呼机用根细细的金属链挂在腰间,飘轻的分量也能让雷子的身子一边倒。要是真拎个装有一百万的密码箱,他的行进姿势一定是匍匐。
走在路上,雷子有点为自己耀武扬威小人得势的步态羞愧。他始终都认为馅饼是烙的,没承想真是掉的,还那么大个儿,还砸在自己的天灵盖儿。
经过一个开在半地下室的图片社,雷子停住脚步。门前拴的马尔济斯串子浑身肮脏的卷毛甩动着,往他脚跟前凑,一股开水烫鸡毛的腥膻味冲进鼻孔,雷子快速地绕过它走下楼梯开门进去。
这回没再图便宜,“要三十块一盒带有兰花香味的。”雷子对工作人员道。
“几盒?”
“一盒,看看效果,好的话印一吨。质地及版面风格,要突出新时期、新青年、新思想、新道德、新方向等全新理念。”
制版员工说,难。雷子说不难哪,就是和以前的设计风格拧着来。对方说你以前的只是一张白纸印点黑字再裁成卡片,谈不上风格。雷子说,那也是种个性的挥发。对方说,那就接着延续简约主义。雷子说花三十块的目的就是让你把简单弄成复杂化,单调的色彩,单一没有深度的文字无法体现出一个成功者的精神面貌。对方上下打量雷子三百多眼说:“您不是微服私访吧。”
名片当天不能取,因为是胶印。临走雷子加上一句:不需要烫金,太俗。
雷子去市医院前托唐艳艳买了盆枝型高雅优美的大花香水月季。唐艳艳说按花期计算早开了一个月,可能与施肥有关。她还问雷子是嫌室内空气污浊吗,雷子回答说不是。唐艳艳说是也该!谁让你往死了祸害屋子。唐艳艳又说自己吃的是国营旅店的饭,现在倒好,变成雷子的杂役了。雷子说这证明她有远见。唐艳艳跑出几米,手搭凉棚左右看过几眼又慢条斯理地走回来,她说没看到三头六臂。雷子说别急都在身子里藏着呢。
一路上雷子小心翼翼,三轮车夫耳中不断地听到“小心小心,水坑水坑”的提醒话。车夫说你坐在前面别总晃,看不清路。雷子说我不晃你就得把花朵晃掉,剩下光秆送谁呀。
现在的时间段张淼应在查房。上到四楼,在神经内科主任办公室门前雷子放下花盆。盆里有张制作精美的卡片——名片。雷子的身份象征,以绿色格调为主,夹在花枝中不显山不露水,和谐得一塌糊涂。取名片时雷子曾问及那片草地,难道全新的生存理念需要紧密地配合“王八绿”?图片社工作人员回答说王八盖子的颜色其实不是绿的,不要污蔑“寿星老”。绿色代表自然,代表和谐,代表青春洋溢,是动力的体现,是激情的象征。雷子说,你是不是想说燃烧的岁月呀?对方说是。火样的年华,火样的青春。雷子说对方不是色盲就是色痴。火是红的啊!工作人员说知道是红色,是雷子要求一切都拧着来的。雷子说那也不能全绿,好家伙就名字是红的,整个一花骨朵。提到花骨朵,雷子想到月季花想到张淼想到满室的芬芳想到那浓浓的女人香。他没再计较。
从市医院出来雷子坐着倒骑驴奔烧伤医院而去。车夫还是刚才那位。
雷子在实施两日里酝酿出来的计划。市医院科室众多,各个击破财力不够。谈不上什么财力,也就是兜里剩下的四千块流动资金。他是这么设想的:由武通出面邀请市医院与银杏叶片、消渴丸对应的科室主任赴宴,如果主管医药的副院长和药剂科主任能放下身段大驾光临,更是锦上添花,这二位就是通往宝藏的两扇必经之门啊!前期的一切铺垫,都是为获取开启宝库大门的钥匙,而武通这关由徐立君一个电话解决。
到了烧伤医院门前,雷子让车夫等候,他们已经说好包活儿二十。车夫的年纪至少是雷子的一倍,鬓发间乌白参半,面孔黝黑,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纵横交错,一双粗大关节的老手硬茧密布。
倒骑驴,与传统的黄包车相反,乘客看不到车夫,而车夫始终面对乘客的背影。除非像雷子这样总是回头说话的。就算不回头雷子也能想象到车夫后背的汗水。所以当车夫张嘴要“二十”的时候他满口应承。
武通在等雷子,接到徐立君的电话他没做推辞,多年院长的经验告诉他,掮客在产品推广中的重要性:掮客是连接上下家不可或缺的纽带,他的灵活性主动性远远超过传统意义上死木头橛子式的守株待兔。说一个院长是掮客、拼缝的有些过分吧,正常的吃吃喝喝礼尚往来业务应酬是不可避免的。世道如此,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怎能不是如此。
武通的出手相助对于自身有以下几点好处:一、给了徐立君面子又可以无限期拖欠货款。二、能够接近医疗机构之花——张淼。三、借花献佛还赴宴者中某位实权者人情。四、促进与市医院各科室主任的关系为日后徇私舞弊夯实基础。五、通过私人关系往烧伤医院拉患者。六、白吃白喝,不吃不喝是白痴。
以上几个方面,雷子也就能想到一两点而已。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为防止上回色情一幕的出现,雷子轻轻地敲了几下,待里面传出“请进”才快速拉开走入。还没等雷子张嘴,武院长说道:“三江名鱼坊,晚五点半,‘倦鸟归巢’房间。”
整个一军首长在给作战参谋下达任务。还想客气几句呢,人家也不给敲梆子、过门儿的机会呀。
“人也许要多点,”武通叼起根软包中华接着道,“这帮家伙啥阵势没见过,点菜要酒时千万不能抠抠搜搜,钱花了再适得其反可操蛋了。”他的意思是让雷子把钱带足。
雷子说放心吧,早有准备,泰升药业在客情方面还是蛮大方的。说完他就后悔,兜里那点币子咋来的不清楚吗?死刑犯人对刽子手说,刀磨快些,使劲剁,最好多来几下。刑法中没斩杀精神病这条吧。
武通满意地笑着“递烟”送客。
回旅店的途中,雷子问三轮车夫三江名鱼坊贵吗,车夫答曰,贼贵!雷子追问怎么个贼贵法,是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吗?车夫跟上的一句差点没让雷子从车斗中栽下去:连汤都不剩。
雷子身上穿的这身行头有些臊派,他临时改变主意说不回旅店,去百货商场。车夫说长安路上有几家私人开的服装专卖店,比国营的便宜,式样也新鲜。雷子夸车夫是嘉市活地图。车夫自嘲地说,没办法,为了活着。
为了与脚上新买的杂牌旅游鞋相搭,在一家外贸休闲服饰店门前雷子喊停车。车夫依旧在外面等着,手里卷着旱烟。
雷子焕然一新出来时车夫手中的旱烟刚刚吸完,猛眼没认出雇主。火红的鳄鱼长袖棉线T恤衫(贴牌),米黄色粗纺休闲裤加配纯白旅游鞋,乍一看和原来确实判若两人。
“回旅店。”雷子一高儿蹦上车。他手中的塑料袋中装着先前那身旧衣服。
旅店门前三轮车夫问晚上用不用送他去三江名鱼坊,雷子问用多加钱吗?车夫说不用,晚饭吃完蹬几圈消化食。雷子说闹着玩呢,这么大岁数多少得加些。车夫说一瓶三江白就成。
五点十分,两辆车同时抵达三江名鱼坊,一辆一尘不染光鲜照人的奔驰320,一辆老态龙钟摇摆不定快散架子的倒骑驴。
“你好,武院长。”雷子跨腿从车上下来和武通亲切地打着招呼。很巧的是他俩着装的颜色配比一模一样,如果脚上的鞋是绿色,那么三江名鱼坊门前并不宽敞的路面将会出现两组信号灯。站在武通身侧的朵朵“咯咯”地不住嘴地笑,说牌子都是一个。武通说你瞎呀,我的鳄鱼脑袋向右,他的向上,是一个国家出的吗?雷子忙接过话茬:我的肯定是假的,没看让人钓起来了吗。
弄半天三江名鱼坊就在长安路北,离雷子去的那家外贸服饰店相距不过二三百米。好大一所院落,目测足有五千平米,匾额从南到北横担在门楼上方,滚着浪花的江水、翻腾跳跃着的鲤鱼、咕嘟嘟冒着浓香的火锅、头戴高挑厨师帽的掌勺、身穿大红肚兜的服务员,活生生地印制其上,还有悬挂在两侧数十只焰火般的大个灯笼,好一派鱼米之乡的丰收景致。
进到院中,分立在两侧门旁的迎宾员口中齐喏:欢迎光临!院中三溜平房以凹字形排列,木刻楞式的木屋,窗口很小,玻璃上贴有不同特色的窗花,简单化自然化民俗化,体现出地区居民的粗犷豪迈憨厚朴实。看门上方标出不同称呼的号码,包房个数应该在五十间左右,这还不算后院。
“再有个马厩、水井就更像了。”雷子赞叹。赞叹中羡慕、佩服油然而生。什么人,何等实力才能在商业中心地带拥有数千平米的土地?要是自己,还用开什么这鱼那鱼坊的,还用得着奴才似的为斗米折腰,早卖掉存银行吃利息去了。
“像什么?”朵朵歪着头问道。她今天的打扮与这里的氛围不相对称。过于严肃,该露时不露,不该露时狠露。
“像大车店。”武通替雷子回答。
没错,雷子是这么认为的。要是把佳荣旅店每层分开摆到地面再用砖墙围起来,三江名鱼坊的二分店就此开张。
进到倦鸟归巢包间雷子讶然,在外面咋没看出屋内空间如此之巨,围绕在大圆桌周围的原色木制靠椅足有三十把。不会按座位来人吧?
武通叫进服务员说,点菜。这就是他来早的目的,名义上的东道主是他。服务员拿进三本菜谱分递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