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已过,平房四周静悄悄的。
这是一个沉睡的夜晚,连惯于晚睡迟起的赵天虹也进入了梦乡。上星期,赵天虹上班的时候突然晕倒,被送去医院抢救,医生说她操劳过度,肾功能有点衰歇,建议单位领导不要给她太多工作。单位同事面面相觑,想不明白赵天虹有什么操劳的。赵天虹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跟夜总会老板协商,把自己的节目挪前。现在,十点半一过,赵天虹马上就回家,洗澡,睡觉。
平静的夜晚,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桂花树暗香浮动,蛙鸣声声。
菜头家,电话铃声惊天动地般响了起来,连隔壁的赵天虹也给吵醒了。但是菜头拿起电话,对方又不讲话。如此几次,菜头蒙上被子准备再睡,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查看来电显示,不得了,果然是从斯诺家里打来的电话。菜头把电话打过去,却无人接听。这事情有些不大正常,斯诺和他母亲都是很严肃认真的人,无端端的不可能在大半夜里打电话扰人清梦。赵天虹问过斯诺,他们母子都不讲话,为什么还要装个电话。斯诺写下,电话是以前装的。菜头跟方艳玲稍作商议,起床穿衣,趴在墙头喊斯诺。斯诺家的窗户有弱光透出。喊了半天,无人响应,也不见有动静。猫倒是被惊醒了,在窗台紧张地走来走去,尾巴吡吡啪啪地把玻璃打得乱响。
赵天虹趴在自家墙头提醒菜头斯诺今晚上夜班,不在家。菜头一听急了,翻墙过去。落地的一刹那,收不住力,猛地顿了顿,脚下传一阵巨痛,几近晕厥。斯诺家的大门没有锁,但里面像被什么顶住了。三人一起用力,把门推开一条缝。
斯诺母亲被蛇咬了,凶手已经被肥猫笨笨就地正法,身首异处了。
他们没有通知斯诺,直接打急救电话120。
等斯诺赶到医院,天差不多亮了,母亲已经过了危险期。还好是竹叶青,不是腹蛇之类的。竹叶青伤身不伤心,被咬的人巨痛。
菜头说,都说猫是有灵性的,以前我以为是瞎扯淡,现在我相信了。方艳玲说,笨笨看人的时候,根本不像一只猫,像人呢。赵天虹受不了这对小夫妻酸不拉叽地把猫捧上了天,就说,碰巧而已,它的确不像一只猫,肥得都快变成猪了。
他们三人经过商议,让开了一晚上车的诺斯回去睡觉,诺斯不肯,赵天虹就说,我们都是没父母的人,早把你妈当成自己的妈了。菜头说这话让你爸听到了打死你。赵天虹说,我以为那老头早死了。诺斯拍拍赵天虹的肩,瞪着她,不让说下去。诺斯父亲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不许赵天虹说这种不孝的话。
三年前的夏天,赵天虹背着父亲利用他的关系把斯诺安排到地税局去做司机。当赵天虹把这事跟斯诺讲了后,斯诺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神分明是问赵天虹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那时的赵天虹还不像今天这样喜欢正话反说,也还没学会无理取闹,她很正经地告诉斯诺,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应该互帮互助。赵天虹这次专门到这里来找斯诺说这事的,当时他们在菜头家里吃饭。早些年,随着赵天虹父亲的升迁,赵家搬离了平房,他们家的老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直到后来,赵天虹父亲像大多数有权的人那样在外面明目张胆地有了外室,母亲去世后,她眼里容不下乱七八糟的父亲,才自作主张搬回到这间童年时代的旧房子的。
不用赵天虹说斯诺也明白,赵天虹这是还给他一个人情。但斯诺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得了赵天虹这个人情,以前的事一笔勾消,他对她更加指望不上了。虽然明明知道,不得这个人情,也指望不上,但不至于这么彻底。无法得到的幸福,舍弃,或强求,同样揪心。
斯诺嘟嘴委屈地说,我现在做的士司机也挺好的。
赵天虹骂道,没上进心的家伙,我去跟你爸说,看他不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斯诺父母都是工厂里的普工,对国家机关向往得无以复加,他当即替斯诺决定了,去地税局,他要将棺材本交给赵天虹做活动经费。赵天虹告诉他事情已经弄得七七八八了,只欠人事科长一个手续,斯诺就可以过去上班了。
斯诺母亲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说,虹虹你真本事,要是哪个娶到你做妻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斯诺就算高大英俊,也只是个的士司机,家庭背景又普通,老人家不敢奢望赵天虹能成为自家人,只是她这张嘴还是忍不住要过过瘾。
赵天虹知道老人家话里有话,假装没听懂。斯诺暗恋赵天虹,赵天虹喜欢菜头这些陈年往事,不仅他们三个人自己知道,周围这一带看着他们长大的人都是知道。赵天虹说,不过,那科长一天不盖章,斯诺的事就会多一分危险,税局可是个好地方。那科长也不是贪心的人,惟一的兴趣就是打打小麻将。
那好办,斯老头一拍大腿说,打麻将还不好说?到我们家来打就是了,叫上菜头,还有你和斯诺,四个年轻人正好一桌。你看,菜头家的桂花树开得这么好,坐在树下打麻将,简直就是美国总统的享受。
一次小小的与麻将有关的联宜,被斯诺父母整得有些夸张。在斯老头夫妇的一再恳求下,赵天虹把科长提前请到他们家来吃晚饭,陪席的还有菜头。菜头总是一个人吃饭,泡面咸菜吃多了,一看到满桌美味,忍不住放开肚来吃个够。
夏天的夜晚,半月高悬,暗香徐送。
可惜好事多磨,菜头贪嘴,多吃了几口红烧蹄膀,只打了一圈不到,他的肚子就闹起了革命,还吐。科长说菜头得的是急性肠炎,要马上到医院去。
斯老头大手一挥,那你赶紧去看急诊吧,我来替你,赢的归你,输了算我的。
斯老头披挂上阵,所向披靡。
自家的这几个人,都是刻意要让科长赢钱的,刚才菜头在场的时候也这样。科长这天的运气本来不错,再加上大家都让着,都自摸了好几把了。不曾料到斯老头一上来,形势大大地不同了,科长糊都叫不了。
斯老头越赢越焦虑,越赢就越想输,但越想输就是越赢。斯诺说,老爸,你可以去买彩票了,这么好的运气不中几千万才怪。还好科长是个豁达的人,乐呵呵地说老人家福气好。
天亮了,三归一,斯老头独揽。
老太太一觉醒来,知道了战果,吓一大跳,骂,死佬,还不赶紧把钱还给大家!
斯老头唯唯喏喏地答应了,抓一把钱站起来要分给大家。他这一站不打紧,身子一歪,趴到麻将桌上。斯老头就这样没了。
科长很快就帮斯诺把调动手续办妥了,但斯诺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