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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大早回到千秋宫就见弄晚神色茫然的立在门口,冷烈微微皱眉,朱有德已经斥道:“看什么呢,这般没眼色!”弄晚惊得回神,映入眼中黑色飞龙的龙袍,唬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念及是他身边的老人,并不怪罪她,到底心里不渝,甩袖大步过去。

弄晚却猛地抬起头来,低呼一声:“圣上!”

冷烈回眸,脸色阴沉的厉害,朱有德惊得向她使眼色,弄晚额上也渗了细细的汗珠,却低头颤声道:“奴婢有事要奏。”

冷烈看了朱有德一眼,朱有德也不知,只是擦汗,他烦躁的转身入殿:“准。”

夏日的阳光照进殿里,泛着一股子灼热,殿里虽放了冰箱驱热,他却烦躁的往桌上一扣指,“笃”的一声,弄晚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说的越发小心:“奴婢不知当不当说,可实在是觉得不妥。”

他面上冷寒,字句似在牙缝里挤出来:“你做得对。”随即冷笑:“朕没给她赐药,她倒自己惦记上了。”说完只是沉着脸,那神色堪比冬日酷寒。

弄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扫她一眼,语气稍缓,淡道:“她若愿意喝,着了御医配给她,由你看着,出了错……”他眸中寒芒闪过:“朕饶不了你!”

弄晚惊得忙称是,可他明显不像赐药,怎会怎办说,方才那话翻过来复过去的体会,尚不确定,试探道:“不知奴婢要去找哪位大人?”

冷烈皱眉,目光在她面上闪过,她睫毛微微一颤,才听他意味深长开口:“去找卢卿。”御医卢正中,乃是冷烈御用,她心里立即明镜一般,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午睡刚起,慵懒的伸着懒腰,他却疯一般的大步进了内室,粗暴的将推到床上,她被撞得晕头转向,尚未起身,他猝然就吻下来,手上力大,似是要将她撕碎了一般,她狠劲也上来,在他身上又抓又挠,他越发不怜惜,就这样扭打着,扰乱了一室清风。

弄晚端了药进来,她正拿着白玉梳梳发,薄透拽地的丝袍,投在地上清浅的一个侧影,影色翳翳,映着室内凌乱的春光,那药尚是热的,氤氲的水汽蒸的弄晚的眉目有些模糊,她轻轻放在桌上,才道:“姑娘把药喝了吧。”

那味道她怎会不熟悉,每每绀碧端上来,她作呕一般的咽下去,每一口都是委屈,不想今日,端来的人却是弄晚。她身子僵了僵,手中的白玉梳滞在发上,顺势又滑下来,她捏着梳柄,漫不经心的瞧着那药碗,浓黑的色泽,似是一面镜子,清晰的照着两人的脸,弄晚略略局促:“圣上说这些日子疏忽了,虽是亡羊补牢,也算不晚。”

亡羊补牢?

她“咕”的笑了一声,极是讽刺,弄晚鲜少见她这样笑,只觉背后竟渗起了凉意,转眼小弥已经笑嘻嘻的端起碗来,利落的一饮而尽。弄晚立在那里已经乱了分寸。

小弥笑问:“以后都是姐姐端来么?”

弄晚小心道:“是。”

“也好。”她拎过外袍套在身上,回过头来对她露齿一笑:“都是自家人,也省了麻烦。”

弄晚仓促的应了一声,却觉室外酷热的夏日,竟是挡不住她那一笑之寒。

“轰”的一声,桌上无甚尽数落地,宋玉和绀碧闻声跑进屋来,只见小弥气喘吁吁的立在一片狼藉之中,不禁惊愕,小弥只是用椅凳狠狠砸那龙床。

绀碧略略挑眉:“怎么回事?”

宋玉小声道:“回公子的话,皇上命弄晚端了避孕的药来。”

听到皇上二字,小弥猛转过头来瞪他,宋玉一缩头,不敢再说。

绀碧吃吃轻笑,转身便走:“自己要喝是喝,别人要喝也是喝,生什么气。”他甩甩袖子,窃窃自喜:“倒是省了我的力。”身后却有东西砸过来,他歪头闪过,笑得越发肆意。

身后的摔打声却越发大起来。

她一向在屋内坐不住,下面的事均有宋玉等人包办,她多多是闲着的,绀碧见她身手还算灵活,便树了把心,供她练箭,她闲来无事,偶尔张弓,短时间内竟小有所成。

弯弓瞄准,箭头直中红心,小弥眯了眼微笑,宋玉碰上茶来,她抿了一口,只听一稚儿拍掌叫好:“好箭法!”

却见一个不大的小身子大步走过来,明黄赤龙的绛纱袍,四翅金冠,勒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领着两个内侍朝她走过来。

宋玉愣了一下,随即跪下行礼:“叩见太子殿下。”

小人微微一笑,颇有华贵风仪:“免礼。”

小弥眼皮也未抬一下,犹自慢吞吞的品着茶,小太子身后的内侍忍不住开口:“纵然总管大人深受宠爱,也该向太子行礼才是。”小太子抬手示意他噤声,抿着小粉唇,眼睛黝黑灼亮:“都下去,孤要与总管说说话。”

众人称是。

院内仅余两人,花枝随风而动,有暗香涌来,夏日当头,照着她纤瘦的身形,因外面罩着一层纱色的衫子,那轮廓似是透明一般,小太子眼眸一转,嘻嘻笑道:“许久不见了。”

小弥一皱眉,转了转身子看向别处。

小太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见她不理他,索性在那里自语自话:“这几日妩昭仪天天去看我。”他瞄她一眼,又道:“偶尔也能碰见父皇,还要认我为子,父皇没有答应。”见她仍不为所动,不由气急,伸出小指头指瞪目着她:“你……你当真不知道么,若我认了妩昭仪为母,父皇驾崩以后她就是……”不想她一个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淡淡道:“你父皇离死还早着呢。”

小太子捂着脑门眯眼笑:“我就说不说些狠话,你是不会搭理我的。”

小弥蹙了蹙眉尖,转身回屋,小太子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来不为别的,只想你能时刻护着父皇。”他声音降了下去:“此次出宫,玉宇和羽林军并不跟着,只带了柴将军一部分护卫,南宫将军……”他老气横生,似有难言之隐:“我们根本不敢指望。”

她身子顿了顿,也不看他,漫步迈入了内室,室内晦暗,只见她身影渐渐隐在那光线之中,再也分辨不出,小太子看着她的背影,竟低低叹了口气。

去行宫的日子定了下来,一路上珠钿翠盖,旌旗猎猎,蜿蜒若长龙,入目皆是人头攒动,士兵坚硬的盔甲在日光下划过道道白光,最前首冷烈御用的辇车,其次才是妃嫔宫女所用,数千护卫将车舆护在中间,只觉与铜墙铁壁一般,众人之中唯一人鹤立鸡群,白衣胜雪,策马前行,他英武俊美的身形越发醒目,小弥却在那铜墙铁壁中间,闷闷的骑着马,盯着那辇车发呆,宋玉撵马上前:“主子,您有心事?”

小弥支着下巴皱眉:“小玉,你不觉奇怪么,皇上最是忌讳我和将军在一起,这会怎放心把我扔到这里?”

有车驶过来,窗帘一掀,露出一张妖孽般的脸,他靠在车壁上轻笑:“怎的,平日里紧张的要死让你抱怨,这会人家不紧张了,你倒心里不是滋味了?”

小弥被他说中心事,狠狠瞪他一眼,绀碧咯咯一笑,只是趴在车窗上眯目看着远处。

远处的白色影子停了一下,回过脸来在人群中搜寻,终落到她身上,弯唇对她微微一笑。小弥忙抬脸也笑了一下,他停在原地,等她慢慢赶上来,那烈日极热,很快就出了汗,她擦了擦额头,对他侧首笑道:“将军。”

南宫珏眯目看她,见她一双眼睛眸光流转顾盼神飞,颊上点点香汗,剔透莹莹,不由抬手为她拭去,依稀只辩他袖中淡香,竟是一怔,觉他目光温柔专注,不由抬眼对她一笑,只闻马车之上绀碧轻轻一声冷哼。

南宫珏脸色微冷,漠然的扫过绀碧面上,再看向小弥,却如春风和煦。

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军骑马回赶过来,对着南宫珏一抱拳,却是看向小弥,他似未看到南宫珏亲昵的目光,只是木然道:“圣上口谕,命末将将这个还给大人。”说着双手笔直拖着一把匕首递给小弥,却是先前被拿走的白匕,小弥看了看他年轻而冷硬的轮廓,笑道:“多谢柴将军。”

柴将军诧异的扫了小弥一眼,唇抿成一道僵直的弧线,策马又回道圣辇旁。

小弥将匕首cha进靴里,南宫珏侧头看她,眸中隐隐几分激赏神采:“你怎知他是柴将军?”小弥专注的将匕首固定好,道:“不是说除了将军,还有一位柴将军么?”她抬起脸来奇怪的蹙眉:“倒是不知为何将这匕首还给我。”

南宫珏一怔,眯目看向远处,淡淡道:“他对你……很好。”

一路劳顿,寝宫安排妥当,宋玉打听了来,冷烈和浅月同住一殿,小弥所住离得远远的,旁边的住处却是南宫珏,小弥在地上将那位置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怎样看都觉诡异。

绀碧在一旁凉凉发话:“再怎么画,你这住处也到不了他那去,不是自寻烦恼么?”

小弥手上兀自用力,那树枝“啪”的折为两截,宋玉身子僵在那里,绀碧自顾自的伸了个懒腰:“睡觉去了。”小弥回身就将那折断的树枝朝他背影掷过去,他反手接到手里,只是笑。

一路疲倦,临走袁太傅送来几分诗集,她懒散打发时日,和衣就那样睡着了,昏昏沉沉之中,只觉一人揽了她,夜里寒凉,那人怀抱却是温暖,她不由贪恋的钻入他怀中,他亦抱紧了,他的气息徐徐落到耳畔,一轻一缓,似在梦里,只闻他低低道:“古语云琴瑟在御,莫不靖好,我只想那人是你。”

她竟觉好梦,不愿醒来,那人呼吸在侧,如此清晰,那暖意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眼角滚落出泪来,一颗一颗竟是滚烫,低落他衣襟之上,他低低叹了口气,只将一个物件塞到她手中,掌心一热,皆是他的温度,身畔却又一凉,他大步径自去了。

睡到半夜却做了噩梦,四下里荒无人烟,只见烟雾浓重,影幢的一个人影,她脚下被绊了一下,低头却见是一具死尸,汩汩从那人身下流出来,她惊得后退一步,那人突睁眼抓住她的脚腕,眸中幽光冥冥,瞪着她嘶声大喊:“妖妇,祸国殃民,欺君魅主。”她悚然挣开,却见一人蹒跚而来,那人立于血泊之中,胸口竟是翎羽血剑,却朝她伸过手来,她牵裙举步,却是步步维艰,血顺着他黑色锦袍殷红流下,忽明忽灭的战火映着熟悉的俊脸,忽见他身后一支利箭射来,他瞳孔骤睁,轰然倒与血泊之,她霎时泪流满面,嘶声裂肺的大喊:“不——”

惊声起身,胸口仍剧烈起伏,身上冷汗涔涔,唯见月光惨淡落于室内,惊慌之下拂掉桌上诗集,“啪”的惊响,她身子陡然一颤,想起梦中情景,只觉惧怕,可他却在哪里,恍然跑出殿外,夜色深沉,唯听树叶婆娑,满目寂静,哪里有他的影子。

“小弥?”

清润温柔的声音响起,将她心绪抚平半份,她怅怅转过头来,却见南宫珏一身白衣立于月洞门之下,风姿卓越,只如月中仙子,她吸了口气,才挤出一个笑容来:“将军。”

看她衣冠不整立于风中,不由轻声责备:“这么晚了,还没睡下么?”

她抬手拢了拢外袍,却听“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袖中掉落,她猛然一刹,余光见南宫珏快步过来,忙弯腰捡起来掩在袖中,南宫珏已到跟前,她垂目揉眼:“就是做了噩梦,也没什么。”

南宫珏一怔,面上缓缓划起一弯无奈笑意:“做了什么噩梦,让你这般。”却见她荏弱而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不由一动,禁不住抬手握住她的肩,低声哄她:“莫怕,有我在这里。”小弥羞赧的嘿嘿一笑,他也莞尔:“我送你回去吧。”

室内新焚了安神的香,看她入睡,南宫珏方才离开。四下里寂静,她睁目从袖中掏出那物件来,对着月光一照,却是一块金牌,月下灼灼光泽,一面遒劲的四个大字——御用刁奴,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心中那些零碎的线索却渐渐连在一起,妩妃院中听到的那些话,南宫珏深夜造访嘱咐她时刻不离他身边,小太子却要求她护着他,行程中他将她的匕首还回来,今晚奇怪的住房布置,珠子一般串连起来,她猛然一惊,心下顿时一片冰凉,原他什么都知道,竟拿自己做饵么。倏地握紧了手中金牌,匆忙着了衫子就跑出去。

殿外扈从正在偷偷集合,他偷了他们的衣裳混在其中,数只火把照耀下,柴将军一身戎装,单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训话,他声音低沉,全然不像是在训话,倒像是怕吵醒了某些人,低低命令:“此次出行非同小可,觉察任何风吹草动,必要禀报,圣上既然选我们出来,就要誓死保护皇上,为国效忠,明白了吗?”

将士们豪气冲天:“明白了。”

一阵脚步声,众人让出路来,冷烈一身黑衣被拥簇而来,他身上只着了寻常衣裳,并没有护体盔甲,唯腰间一把玄色长剑,浅月一身青衣珠翠跟在身后,想来觉出不同寻常,脸色有些发白,再后面便是朱有德。

柴将军上前一步,低低道:“皇上,不穿盔甲实在是危险。”

冷烈的声音邪森冷酷:“既说是游玩,怎能让他们瞧出破绽来。”

柴将军一禀,握拳放置胸口,神情秉正,竟是视死如归:“圣上放心,末将誓死护圣上与娘娘周全。”

冷烈嘉许的点点头,淡道:“出发吧。”

柴将军一声命下:“出发。”队伍行动起来。

夜幕从九天泄下,黑沉沉的掩在路的尽头,满目里却只见冰冷的盔甲,有夜风袭来,吹起长草簌簌,免不了有些惊弓蛇影,再看左右,个个神情肃穆,便如绷紧了的弓弦一般,目极所处,只见冷烈挺拔的背影,他走的那样闲适,似果真是初来游玩,她手心里却捏出细汗来。

忽听一声尖锐风声,她身边一个将士哼了一声突然倒下,胸口之上一只羽箭,她大骇,立即出声大喊:“有人偷袭。”还未喊完,周围已齐声以盾护身,柴将军声音沉静穿透队伍:“护驾!”队伍整齐划一,皆涌向冷烈方向,却见远处在夜幕的遮映下人头攒动,“杀”声震天,朝这边包围过来。

柴将军终拔出捡来,护在冷烈身边,铿锵开口:“杀!”将士们口中喊杀均拔剑冲过去,小弥来不及多想,也随着人群涌过去,敌人着着夜行衣,看不清面貌,举刀就砍,小弥一咬牙,挥着匕首就是一下,那人竟是倒下来,漫天的血型味道随风弥漫,她身体中的血液似是被点燃了一般,如火沸腾起来。她突然极是亢奋,也分不出人脸,见了黑影就砍过去,身上溅了血,只觉滚烫灼热,腥味刺鼻,有几处也挂了彩,她竟觉不出痛来,用袖子一抹脸,满脑子里都是杀意。

风中立着的冷烈冷冷在人群中一望,突身子一绷,骇然望向一处,满目皆是不可置信,沉着脸拔出剑来,大步就冲过去,柴将军不只何故,叫道:“皇上,危险!”冷烈充耳不闻,只杀往阵前,柴将军挥剑护在左右。

胳膊被紧紧扯住,她看也不看举匕首就砍,手腕被牢牢箍住,她惊诧的回头,却见冷烈沉脸出现在眼前,只觉世界顿时静下去,喊杀声遥遥的似是不可及,夜色中只见他一人,血色染了一脸,她也不知是哭是笑,冷烈拧眉:“你怎出来了,南宫没拦住你么?”

她冷静的笑:“我不放心。”

他目光蓦然深邃起来,冷峻的神情下,眸中有温柔流光浮动,却见他神情一禀,猛将她拉至怀中,对她身后狠狠一剑,一声惨叫自耳边响起,她伏在他胸口,只听他快而沉稳的心跳声,他胸口起伏,竟似悸动。身后黑衣人杀过来,她利落的跳出来一砍,回头看他,他亦回头看她,目光相撞,均是相视一笑。

深陷险境,她竟觉温暖幸福。

身边的护卫却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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