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那天,吴晓琪的上海大众新落地。她很兴奋,下午刚拿到手就打电话给吴小强,想与他一起去兜风,但小强说很忙,要去广州取配件。小强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个电脑小门市,大多数时候闲得以拍苍蝇为乐,偶尔忙得顾不上吃饭。因为闲的时候远多很多,电脑维修和小家电维修什么的,利润又低,所以小强属于那种还没富起来的老板。因为小强这天恰恰很忙,晓琪只好自己开车上路玩,但她又不敢开远,在张槎工业区附近慢慢地开。白天的工业区路人很少,车辆也不多,给没什么信心的新车主晓琪提供了有利有条件。
像大多数女性一样,晓琪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不自信,以前开哥的车过手瘾时都有小强坐在副驾座上指导,这天小强不在旁边,她就总觉得心慌。小强穿着朴素,不富裕,不高大,不英俊,瘦瘦的,远看近看,都像一个还在大学里读书的学生,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不在晓琪身边,晓琪就会心慌。他们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个班。
后来,晓琪鼓起勇气,开着车回服装装店。晓琪是两个相邻的服装店老板,一间卖品牌货,一间卖A货。A货就是仿名牌,几可乱真的假名牌。她请了几个小姑娘看店,所以她很清闲。她在店里取了一套刚进货的李宁牌篮球服。她总是送衣服给小强,以前送大品牌,但小强对大品牌的货不感冒,不爱穿,晓琪就送普通些的。小强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穿得太靓了就不像正经人,像吸毒的。
在他们村,吸毒是个忌讳的字眼,因为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已经有不少死于毒品。他们村是我们这个城市中臭名昭著的城中村之一,当地农民卖土地,在提留地上建厂房出租,还把自建房租给外面来打工的人,每个人,每年能从村里分到十来万元人民币。因为国家政策的缘故,几乎整条村子的人都是暴发户。因为暴富,在晓琪他们这么大的年轻人中,有不少人失控,一部分游手好闲,部分人因此染上毒瘾。村里为了拯救那批意志不坚定的年轻人,规定,如果谁沾染了毒品,全家都没有分红,直至吸毒者彻底戒毒——或者死亡。有个家庭,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三兄妹大儿媳妇和孙子,共九口人,因为小儿子吸毒,全家连续两年失去分红资格,这个家庭召开了家庭会议会,由年老多病的爷爷投毒杀死了最小的孙子……从那以后,村里吸毒的人日渐减少,后来,渐渐地,基本上没有人再吸毒了。
小强把户口迁到外面去读大学的时候,村里还未开始分红,等他读完三年大专要把户口迁回家时,村干部要他签一份自愿放弃分红的合同,要不然不让他迁回来,小强一怒之下把户口留在人才中心了。也就是说,为了读那个不入流的大专,小强失去了这个村子里的农民的福利。小强家里只他与父亲,他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偏偏,他父亲好食懒做,风流,烂赌,别说每年十万了,就算是每年一百万,在他手上过一下,也所剩无几。所以,小强是他们村里最穷的人,什么都要自力更生。
六一儿童节这天,小强没有到广州去买配件,他甚至连电脑家电维修店都没有去,他昨晚与朋友喝酒,玩到天亮才回家,晓琪打电话给他时,他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
小强的父亲吴智勇——跟吴小强一样是满身酒气的吴智勇,等小强掐断电话倒在沙发上闭眼养神后,在儿子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很享受地吞云吐雾起来。
你干吗?小强问。
我越看越觉得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像晓琪这样的女孩,又漂亮,又能干,还很有钱,跟了你这么多年居然还是对你死心塌地。
小强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假装睡觉。
吴智勇又说,还好当年你没听我的话甩了她,要不然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当年,小强考上大专,晓琪落榜,进厂做工人,吴智勇这个号称智勇双全的人,在村里放风声,说晓琪配不上他的大学生儿子吴小强,结果,不明就里的晓琪的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地揍了小强一顿。
小强是个随和的人,脾气好,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主要这个人不拿扫把把他扫地出门,他在哪里都能安安静静地生存,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他都能相安无事,所以他不可能因为自己成为大学生就甩了晓琪。这一点,晓琪及她好面子的家人,一直心怀感激,所以后来晓琪家暴富后也没有嫌弃小强穷。
晓琪家族大,三个哥哥都成家分开自己过,她跟父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村里的分红和她服装店的收入,令她成为一个身材不错,模样也过得去的小富婆。
吴智勇见小强不哼声,又自作聪明地教导小强要对晓琪好一些,要不然被甩了就很可怜了。小强没好气地嘟哝,我不甩她就不错了,她还甩我!
吴智勇见小强不像开玩笑,问小强是不是找到个更富的富婆了。父亲身上毫不掩饰的铜臭令小强非常不愉快,回到房间,关起门,继续睡觉。父亲一个人呆在客厅里无趣,来拍儿子的房门,还想与他商量一下元旦时的喜酒的事。
小强与晓琪的婚礼定于明年的元月一日。
小强用听MP3来对抗父亲的干扰。对于父亲,小强的感情很复杂,爱恨都有,怨更明显。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体面的父亲。母亲在世的时候时常感慨,说小强的命不好,摊上这么一个没本事的父亲。母亲离开已经多年,但小强总是回忆与母亲在一起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