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会让我想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牵念。香水,深刻微妙短暂,无论你再喜欢,也会消散开去。我们可以无数次地往身上喷香水,却难以无数次地投身于爱。
多情和无情的人,本质上都一样,刻骨铭心的触动,只可能有一次。我设计这个男人,他的感情如同Soir de Lune的三调一样,清新、馥郁、悠长。
在一张沙发上闻见了久久的眷恋。那是希思黎Soir de Lune的香味。
慕良常在饥饿的时候抽烟,感觉这个世界都被他抽进去了,剩下的都是烟雾。还有,对旧人的思念。此时,这一缕香气又勾引他回忆。在最后的木香消散之前,他把目光投准了一个女子。
寻欢作乐的场合,寻找一个寻欢作乐的对手,再自然不过。寻花问柳,多么迷人的行为。方卓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她有一个硬朗的名字,和一张娇俏可人的脸。
“I love you!”他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腰,在她的耳边低语,实际是不想放过她耳畔的清芬。
“I love you,too!”她仰起那张楚楚动人的脸。神态自若地与他对视,显然是个中老手,早已深谙。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交换了名片,驱车换了地方。都没有醉,做爱愉快而尽兴。天明离去,各不相扰——堪称完美的一夜情。
慕良很惊异于自己对于方卓的适应。单就身体而言,他们仿佛早是旧识。她似乎能准确体察他身体的反应,调集他的情绪。而她表现适时的迷恋和行动的不牵连,又让他在某种程度上心存牵连。
时隔两年半,慕良在同一种香水的洇染中,沉沉入睡,与旧日暂别。时光缱绻老旧,俯下去就难以起身。清颜未来相扰。
凌晨五点,慕良开车经过鸟巢,看见那个空洞庞大的建筑里有了暖红色的光,像冬日里的一团低迷炉火。
他经过很多次,这是第一次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了莫名其妙的好感。
回到公寓。喝了一罐酒,六点半。周围有了轻悄的动静,慕良打开电脑,处理邮件。这样确保他可以一个上午无人打扰的睡眠。
“我要回来了,慕良。”一句话,落款是沈清颜。
慕良对着窗外沉默良久,转身把捏皱的易拉罐丢进厨房。关灯睡觉。
在梦中,听见一个人说:“我们没能把第一次给彼此,能不能把最后一次留给我?”慕良摇头。他厌倦了应承她悲凉无理的要求。
沈清颜还是归来。他去机场接她,遥遥闻见暗香来袭,是Soir de Lune的中调,因为清颜惯用这个牌子,他也能轻易分辨出它每个阶段的不同了。
他走在她身后,清颜回头望他,主动挨过来,笑嘻嘻的,“怎么离我那么远。”他答非所问,皱眉,“你怎么老用同一款香水。”
“对香水要忠贞,选定了之后我不会轻易改变,这样即使我走得再远,等我回来,你也能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地找到我。”“电影看多了!”慕良冷冷地说。清颜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每次她不告而别,回来之后两人总有几天冷淡期。基于对他的了解,她自信有能力修复。
他们一起吃饭。吃饭时遇见方卓,慕良愣了一下,奇怪的是,清颜每次出现身上都是Soir de Lune中调,馥郁的花香,而方卓身上,慕良只闻见幽深的木香。“你等一下。”慕良就势拦住她,对沈清颜说,“这是我女朋友,方卓。”
方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礼貌地打过招呼,去会自己的朋友。
清颜坐下来,点了餐,点了烟,漠然地望着窗外。倒酒的时候,她说:“我来。”不自觉还是洒了几滴,落下心慌意乱的把柄。举杯,一饮而尽。她终于开口:“慕良,别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那好吧,我们分手。”
吃完饭,方卓过来打招呼,慕良说:“我先送她回家,你等我电话。”
方卓依旧是那样款款的姿态,裹紧了媚蓝色的流苏披肩,点头:“好,那我先走。你开车小心。”
慕良点头,见她开车离去,对清颜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清颜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她突然打开包,取出Soir de Lune,劈头盖脸往慕良的身上猛喷。
“我恨你,我更恨别人用这种味道吸引你。”她痛哭失声。
慕良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Soir de Lune的前调悠悠来袭。似前生杳渺的记忆。现在回望过去,跟清颜,是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的路,时明时暗,多么徒劳的纠缠。
清颜的母亲是慕良父亲的好友,亦是慕良少年时爱慕的女人。基于这样的交情,和对于清颜母亲隐秘的好感,慕良对于清颜抱以最大限度的爱惜和保护。
但其实,他是爱着清颜母亲这样感觉的女人,方卓让他有这样似曾相识的恍惚。方卓的出现,她身上的木香,无意牵起他隐藏的忧伤和欲念。他也确定自己并不爱清颜的娇纵和任性。近来他时时想起年少时曾经爱慕的女子,那段清辉一般了无痕迹的感情。
他知道,父亲也是爱慕她的,他们,双双未果。无疾而终。
清颜独自住在大北窑附近的小公寓,是用母亲留给她的遗产购置的。挑选房子的时候,母亲已经过世,而她自己身在国外,是慕良一手操办的。
清颜蓦然警醒,她意识到自己的前半生都与这男人休戚与共,密不可分。因为联系得太紧密,她就天真地以为,即使再怎么折腾也分不开。
当她玩够了所有的若离若离,想脚踏实地地抓住他时,手心已经空了,他也走远了。慕良是一个人,不是一种气味,专属于你的气味。即使是香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悄然生变,就如她洒下的Soir de Lune,一路上,已经由前调的浅香,变作了馥郁的花香。
等到慕良进门帮她放下行李准备离开时,清颜闻到的,是那股幽深的木香。
“是方卓那个女人身上的。”她悲戚地想。味道的专属性现在不无讽刺地提醒她的后知后觉。
“你喜欢这种味道,是因为喜欢我,你是因为想着我,才去亲近她的,现在我回来了。你离开她吧,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冲过去拦在门口,将门关上,死死地抱住他。
慕良被她抵死在墙角,他不忍心决然地推开她,无论他和清颜的关系怎样,清颜是他要疼惜和保护的人,这是他的承诺。
清颜伏在他的胸膛哭泣,他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纠结在一起,彼此撕咬搏斗相厌相依,如同他们多年的关系。
“我要走。”慕良说。他冷峻的脸上划过心痛,清颜这样嘶声痛哭的情形,只有在母亲病逝的床前,他抱住昏厥的清颜,轻小的她柔若无骨,似乎就要和病床上的女子一起远离人世。那一刻慕良发誓,他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但现在慕良疑惑了,他当时所想留住的到底是清颜,还是他未能靠近的爱人?他的诺言,到底是许给她还是许给她的母亲?
时光模糊,当时幼小,如今连他自己也不自知。
清颜留他过夜:“我们错过了第一次,可否留住最后一次?”
清颜的第一次不是跟他,却是由他去陪着做了手术。很尴尬。如是,两个人默默相对。她懊恼自己的轻率,对他约下。
“我不能答应你。”慕良将她抱起放到沙发上,蹲下来,吻了她额头——他发现自己对清颜动乱难清的情感终于在这夜静水深流时,成了两不相侵的记忆。一如再好的香水还是会消散,只有记忆,留在记忆里。
“你答应过在原地等我,这么多年,无论我离开多久,你一直在这里,为什么当我真的要回来了,你却失约了。”她依旧抱住他,不肯放手。
“我也一直以为,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就如我只迷恋一种香。可是我忘记了,即使是同一种香出现的次序也会不一样。若你早一些回来,若我迟一些遇见方卓,一切可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清颜,”他喟然,“我们彼此辜负了。”
他站起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