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南古村行——桃花带露泛,立在月明里
固守与失落
在旅途中邂逅桃花,会想起家乡,想起徽南的古村落——转角的河湾,深静的山坳,乡间的院落。桃花有神奇的魅力,开在哪里,哪里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境。
我旅行的时候,甚少会有乡愁,亦不大与人联系。如同从人世中隐身了一般。我与母亲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笑说把我当儿子养。言辞间她有淡淡的落寞。这感觉相信我父亲也有,只是他当年和我现在一样,在外出差,工作忙碌时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爱给家里打电话,我这点很随他。他既欣慰又无奈。
这么多年,离家在外,更习惯独自在外长途旅行。我实在不是那种每天和父母打半个小时电话报平安的亲昵子女,对于行程又不能一一报备。我母亲为此常看我博客,暗自追寻我的行踪,我对父母颇多亏欠,但始终不能改。
对于故乡的感觉亦是这样。我的乡愁像一个封闭太紧的盒子。偶尔不经意的时候,它们会被打开,情思会顽皮地钻出来。
在旅途中邂逅桃花,会想起家乡,想起徽南的古村落——转角的河湾,深静的山坳,乡间的院落。桃花有神奇的魅力,开在哪里,哪里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境,轻轻地触动人心。
往往要远离了都市,亲近自然,我对古人言中的诗意突然有了新一层领悟。美妙警心地发现,诗意常常藏身于微小的地方。
徽州古村落的桃花,闲闲一枝逸出墙外,开得纷繁热闹,一阵风吹来,飞红如雨。站在青石巷口,像是站在曲折往事的端口。
想着玉堂春深,那门里可会有一些红颜冷落的故事?然而,推门进去,里面的生活往往是热闹缤纷、井然有序的。生活依旧世俗安定。站得久了,心底才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潮湿的惆怅,像翻检一只旧箱子,里头渐渐泛出阴暗的霉气。
我经过那家院子的时候,老人家正蹲在门口剥豆荚,闲闲与人对话,说着晚上做什么菜。她抬起脸,我看出她年轻时必是娇颜妩媚的女子。
就在不久前的五月,在上海参与了世博会,参与的直接后果就是坚定了日后的生活方向,越发地想逃回乡下去,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养花种草,弹琴喝茶。
随着经济中心的转移,徽商的辉煌已成过往,现代中国的商业缺乏稳固的根基和精良传统。第一次资本主义萌芽是在明中期,过于强悍的农业文明传统割断了它,始终只局限在家庭作坊式,手工业者的小规模运营。士农工商,国家硬性地尊农抑商,土地被大量兼并,老百姓对商业的意识不强,但求好收成和一碗饱饭。以家庭为单位、农耕为基础的生活方式数千年不变。
能上溯的历史只到沈万三、胡雪岩、盛宣怀……但他们是和政府交媾的官商,本身为官或努力为官,哪怕只是挂有虚衔。一生的大半时间用以与政府、各色官员周旋,以求获得支持,从中赚取利润。他们表面光鲜,实际是可怜的夹缝层,对政府的依赖由始至终强烈。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民族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期,在此之后,商业的发展又被硬性拗折。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投机倒把”依然是一项罪名。自由贸易、赢取商机只是少数冒险分子的游戏。
不无悲哀地承认,自由贸易在今天,依然是欠缺规范,不成熟的,我们的商人在本色上仍保有强盗的作风、暴发户的荒蛮本色。古人的从商经历对现代的商人依然有用,一方面他们不自觉地沿袭传统,另一方面他们又必须适应外界的变化,学习全新的商业规则,努力与外界接轨,用全球化的语言交流。虽然底气不足,格局不够,仍要走到台前去,号称自己有面对全球的雄心壮志。与时俱进,是个辛苦且不乏危险的词。这尴尬窘迫的转型期。
我在徽州的古村落里,在普通的人家吃饭,在人家的院落里饮茶,看着他们忙碌地应对络绎不绝的游人,当中有中国人有外国人,口音不同,举止殊异,需要区别对待。留心看他们招揽客人的方法会觉得窘迫,有种拙劣的可爱。
这些本分的安徽人脸上既有热切亦有不安,他们努力想做好,又不知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如果坐下来跟他们交谈,你能感觉到他们是真诚的,然而一旦开始交谈,你就会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为他们的局限和狭隘。
有许多人,在老街上经营着书画店,固守传统,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在坚持的同时陷入艰辛迷惘,许多传统工艺都在无声息地消失。许多产品被同化,竞争激烈。他们辛苦卖一年的手工艺品和字画,不及温州一个做打火机的商人一天的利润,更不及苏富比拍出的一件藏品和一个被吹嘘的当代艺术家作品利润之万一。
全中国有太多的地方泛滥着旅游工艺品,它们由义乌制造,散向全国各地。每一个地方的旅游工艺品都大同小异,充斥着拙劣的中国元素。至多是生硬地套上,没有任何的灵魂。在江南就一定是小桥流水、乌篷船、油纸伞、团扇,在北京就一定是故宫、景泰蓝、旗袍、天安门伟人头像。
我与那老人对话,知道她自己开了一间小卖部,她的一个儿子经营着旅店,旺季时需要她去帮忙;另一个儿子出外打工,在一家浙江人的企业里做管理。一家人的生活在此地算是优渥的。
白墙绿萝,石板清流。二楼的“美人靠”倚栏而置。我靠在上面,望着高高的马头墙,想这间宅子里曾经的故事。当年,是否有个正当年华、柔艳如桃花的女子嫁进来,成为端严持家有道的女主人,再暗暗地老去,她的精神融入一个大家族的历史中,化作后人口中的一段斑驳的追忆?
清风徐徐,阳光照得树影冉冉,花影婆娑。那扇古旧的门,半开半合,像随时有人咿呀推开一样,到处都充满了诗意的温柔。这时,有拙劣的导游领着一帮游客呼啦啦涌进来,表情生动语调激昂地说,啊!“美人靠”就是每人靠一靠。来来来,大家来靠一靠——引得一众游客哄然大笑。
看着举着遮阳伞、拿着太阳帽、摇着工艺扇、提着纪念品、表情恍惚矜持散漫的游客迅速地来无影去无踪,我一阵兴味索然。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吗?必须悲哀地相信——没有多少人真的是通过旅行来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大部分人喜欢走马观花,到此一游!从不留意,亦不关心所到之地的历史沿革。事先不作了解学习,宁愿相信导游的信口胡诌。
一栋古宅,一座雕梁,一处旧迹,一树春花。这些美好的优雅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价值不大,远没有地上掉了十块钱让他们眼尖、激动、全神贯注。
这真是让人败兴又无可奈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