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节哀。”天机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久久不起,无言沉默着的宫翔舞,一边抬起右手隔空在她天灵盖上方施法为其续命,一边试着安慰道,“墨川此次离世,只需经历七七四十九世轮回,把记忆中对你刻骨铭心的情识灭尽,便可重返天界,得道成仙。他本就是天界上仙,除却情之一劫,再无其他羁绊可以束缚他成仙的步伐。”
说着说着,天机突然一个停顿,微微蹙眉,奇怪的瞅了一眼宫翔舞的天灵盖。手上的动作未停,同时眼神锐利的注视良久,这才舒展双眉。
宫翔舞只觉一阵热流自头顶涌入身体。开始还极为舒畅,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寒冰之气迅速从脚底窜起,仿佛是故意要与之抗衡一般直往上冲。两股两极分化的力量在她体内不相上下的较劲儿,忽冷忽热,仿佛置身水深火热之中,这种折磨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宫翔舞紧紧的咬紧牙关。她告诉自己,这是墨川用性命为她争得到得保命机会。她肩上背负着他的命,不管有多痛,她都要熬过去!
天机知道她此时就像是置身炼狱一样痛苦,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惊讶于一个女子在经受这种折磨之时,居然可以连一声都不吭。
这种赤炼冰凌交杂体内的酷刑,原是出自于冥界地府里百多个小地狱的其中一个——水火地狱里施惩的酷刑。很多堂堂七尺男儿,在入了水火地狱之后都不堪负荷的哀嚎悲泣,而她这个凡世小女子,竟然连闷哼都没发出一句。果然是墨川看中的女子。
天机对宫翔舞露出些许赞赏的眼神,也不知出于何种原由,他想尽可能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减轻她一点痛苦。
思索片刻,他突然缓缓开口:“泉如本名宗圣泉卿,宗圣一族如果追其渊源,可追溯到上古时期,可以算是女帝娲皇之后裔。帝舜时有娲皇苗裔龙,名曰正泥,姓如氏,乃帝舜之纳言官。居羽山,娶金阳氏男子,生鹿黎,鹿黎生青蛰。青蛰在夏后氏时,居于鬼方妙乐之丘,建妙乐国。传十五世至净德,因慕祖先之德,自称宗贤祖圣,以宗圣为号,后世子孙便以宗圣为姓。”
体内的痛楚依然是那样明显剧烈,不过耳里时不时流飘进天机似有若无、像在讲故事一样的声音,或多或少能够缓解一点宫翔舞的疼痛感。
将刚才零碎入耳的语句拼凑在一起,宫翔舞逐渐明了事情的始末。上古宗圣,她在史学中也有所耳闻。宗圣一族被后世称作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支神秘消失的远古部落。想不到泉如居然是宗圣氏的后裔,这的确有点出人意料。
从远古到近古,人类社会也渐由母系社会逐渐演变成父系社会。女尊之国妙乐,终将走向衰败。于是,女帝后裔隐姓埋名,不止不能承认自己是宗圣族人,甚至不敢借用帝祖最早的本姓——如姓。
宫翔舞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保守封建的古代,天下九分的动荡时期,想要借口除去一个人,甚至是一整个部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宗圣族此举,可以理解。
“你很聪颖。”
平静沉稳的赞许自她头上响起,若不是将他这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宫翔舞压根儿就不信这样的语气也算得上是褒奖。不敢随意移动身体,翔舞只能惊讶的张大双眼盯着眼前的一块小石子。心里纳闷,他是如何得知她心中所想的?
天机随之而来的话语解答了她的疑惑:“修道之人,修习到一定的境界,想要读心并不难。”
宫翔舞这才了然,她差点忘了他是比墨川强过好几倍的修仙之人了。墨川不是说凡间仙道第一人,除了天机,不作第二想吗?那他自然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了。
“我其实并没有多厉害。”天机缓缓收手于身侧,默默运气调息,突然天外飞来问了她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回到风千疏身边?”
宫翔舞感觉头顶热力慢慢消褪,脚底寒意已然不再,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便知道天机定是为她续命成功了。伊始展颜,准备起身,忽而听得他在身后方冒出这么一句,不免大窘回头。
这个天机,连这个他居然都要读!
不知为何,宫翔舞仿佛看见了他嘴角扬起的那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正疑惑间,她怎么觉得天机这笑似乎带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想不想?”天机简短的追问,那语气仿佛就在说,如果她不想,便一辈子不让她再见到千疏一样。
“想!”虽然心有不甘,可宫翔舞还是毫不犹豫的如实回答。
这一出门,感觉就好像是恍如隔世,和千疏已经分开了一个世纪一样。浓郁的思念铺天盖地在她心间蔓延,几欲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此时此刻,她只想要尽快回到千疏身边,安安全全的躲在他的怀抱,沉浸在他给予的温暖之中,将这一切慢慢叙述给他分享。
只有他的怀抱,才是她永远的归宿。
天机忽然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口中念咒,手随口动,结印施咒。一声来遥远得几乎隔了千万重山的鸟鸣声由远及近,宫翔舞闻声而望,只见一只蓝色的海东青从远方疾飞而来,直冲他们的方向。
宫翔舞瞬间联想到那只明知会死,还要飞蛾扑火一头冲向百鬼群里,和墨川一起赴死的翯翎,眼眶复又涌上些许湿润。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世间万物都有其灵性,万物皆有情,植物、动物,其实都一样。相比之下,人类其实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其实人类根本就没有自恃过高的理由。
“这只海东青,原也是隶属墨川的,如今便是你的了。平日不会出现,你若有需要,就念刚才那段咒语召唤它既可,她听到你的召唤之后自会在第一时间赶来。”天机的声音自宫翔舞的身后响起,渐行渐远,最后那句话的声音已轻微得仿佛隔了数丈,听不真切。
待到宫翔舞回过身朝后方望去,哪儿还有天机的踪影?整个山间只剩她一人一鹰,伴着这漫山遍野恢复原貌的花草树木。
她这才能好好的真正欣赏一下这一番山水。原来,这佘滩竟是一处如此绝美的人间仙境。之前被泉如的魔性掩盖的景色,居然是这样一幅桃源山水泼墨画,真真是叫翔舞看傻了眼。
“木鱼敲醒尘中客,清溪荡去忧劳心……”宫翔舞出口成偈,几乎都没在大脑里过滤一遍,就这么朗朗上口的念出来了。仿佛这些禅语佛偈对她而言,就像是三字经那样简单,好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能融会贯通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她不记得自己有特地去学佛理啊……
身旁那只一直静静伴着她的海东青,突然伸过头来蹭蹭她。
宫翔舞低头一看,不觉莞尔一笑。方才九死一生的情形却仿若南柯一梦,如今已完全过去。轻轻抚着它的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天机刚才走得那么快,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衾翎蹭蹭她的衣襟,朝着她低鸣一声,目光极为认真的看看她,复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羽毛,最后再抬头看着她,期望她能明白。
宫翔舞看着它这一系列的动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试探性的猜测道:“蓝翎?”
方才天机说它以前也是墨川的,那它跟翯翎应该是一对的。它方才的举动,是不是想告诉她,它的名字和羽毛有关?
衾翎目露失望之色,可却不知接下去还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蓝翎也不错,只要她知道翔舞是在唤自己便成了。
宫翔舞捕捉到它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失落,眼珠一转,忽而惊奇的揣摩道:“你该不会是叫青翎吧?”
蓝即是青,青出于蓝,两者本无不同。
衾翎闻言眼中流露出难掩的喜悦,宫翔舞见后便更加激动了:“真的是叫青翎?好神奇……”
衾翎双眼仿佛在笑,背对着她示意让她尽快到自己背上来。
宫翔舞兴奋的骑上她的背,抱着她的脖子,语气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小孩子,温柔的哄道:“我要去找千疏哦!你一定知道千疏在哪里对不对?你要乖乖的,尽快把我带到他的身边,不能飞错方向哦!知不知道?”
衾翎不待她说完就仰天长鸣一声,“嗖”的一下子冲进了万丈高的云层之中。宫翔舞前一刻还置身其中的罗刹山,此刻竟已小到只剩一个黑点。由此可见衾翎的速度有多快。
宫翔舞突然感觉心间一暖,不禁俯下身以脸颊轻蹭衾翎背上的羽毛,感激的低语:“谢谢你,青翎!”
这一声道谢,仿佛给衾翎全身灌注了无形的力量。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自己竟能疾飞到这个程度。
幸而此时她是羽化之躯,如若现在她是人形,怕是藏不住眼底的泪了吧。
已经有多久,她没有对她露出这样欣喜的神色,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她亲昵?好久好久了……久到,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忘记了呢……
一路狂风拂面,可宫翔舞却丝毫不觉得这风刮在脸颊上会疼。风越是大,就意味着青翎飞翔的速度越快,她也就能越早见到,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千疏了。
不知道,远隔千里的他,是否也在同时思念着她,一如既往的盼她回来呢?